【編輯室報告】失憶 /副總編輯簡白
某個仲秋星期日下午,由北邊方向走進細雨濛濛的大稻埕永樂街,看見未婚女郎群聚的霞海城隍廟,左拐入巷,右側第一棟百年歷史李氏家屋的二樓,便是新開張的民藝型咖啡館。
等待跟詩人會面,他經常遲到。
環顧咖啡館的格局設計,幽敞、潔淨而親切,舒展日治時代台灣中上家庭的美感,充滿老派電影的味道。
同樣屬於舊市區,人從萬華來,感受到天差地別的氛圍。大稻埕人顯得閒逸優雅,現今他們仍擁有布疋、茶葉、南北貨三大產業。十九世紀五○年代,保守強悍的艋舺三邑人(晉江、惠安、南安),發動械鬥,驅趕同安人遷至北門外的大稻埕,反倒促成對方的繁榮,造成自己的衰落。今天萬華給予外界的觀感,恐怕多為「三流印象」──流氓、流鶯和流浪漢。
對照永樂街完整保留,且仍在活用的古風情建築,號稱台北第一街的艋舺番薯市街,早已破落。二○一一年九月中旬,龍山寺街二二三巷的清領時期隘門,被以拓寬道路為理由,橫遭拆除消失。「一府二鹿三艋舺」,三座古城就數萬華的境遇最為坎坷,已經快再也難尋它的故事蹤跡了。
詩人終於現身,依舊熱情難抑,侃侃縷述近況見聞,他談及:和香港某位堅持租住旅館近十年的學者講了兩個半鐘頭電話……,原本對電視媒體野心勃勃的作家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旅美前輩詩人的寵物狗的健康狀態堪憂……,新科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閱讀喜好……。在在都教人目瞪口呆,幾無插嘴餘地。
常跟詩人聊天,不時感慨想像,何謂文學?標準答案好幾種,任君取用。但究竟什麼叫文壇?恐怕絕大多數人模模糊糊,並非清楚。依照詩人的見解,痛快定義,文壇其實就是交際,就是掌故,兩者錯綜組合而成。如果把交際消極看作應酬、掌故負面看作八卦,當然沒有人願意去書寫出來。如此這般,難怪我們不存在有血有肉的作家文壇史,徒剩下冷冰冰的作品文學史。
假設,剝除愛恨情仇的交際掌故襯托,張愛玲的文學傳奇或許遜色不少。
曾經初識一個女生,她微笑自我介紹,「我是亮,在光影之間。」相當伶俐,非常慧巧。
本期封面專輯的歷史傳記小說《亮光的起點》,作者坦白披露,這部作品的主要意義,寄託「出土」。揭開封塵迷霧,還原被隱蔽長達近八十年,一位日治時代台灣知識分子的面貌,重再復活(托爾斯泰的《復活》,其實應屬「新生」)。的確,在光影之間,在明暗之間,《亮光的起點》的主人翁,博物學家王雨卿,藉由作者的靈筆,鮮活躍動於讀者的腦海。在失憶與記憶之間的霎那覺醒,特別印象悠遠。彷彿置身闃黑的放映室,銀幕突兀開朗的感受。
尤其喜歡,作者描寫安排,王雨卿與其同時代人士,酬酢往來的情節,非盡取材史實,但刻意擬造的交際、掌故,透過周遭理念型人物的環繞互映,我們從而獲悉故事主人翁獨特的性格和志業。更令人驚奇的是,作者虛構王雨卿遺孀佐伯操的養子,賦予他泰雅族出身的血統,來作為王雨卿向先輩鹿野忠雄致敬的象徵,可謂用心良苦。
失憶,力量絕不小於記憶,好比虛無與實有的互相拉鋸、牽引。放諸宇宙萬物萬事,大爆炸誕生時間空間、絕對零度的奇幻現象、安慰劑的生理效力、真空擁擠飽滿物質、空集合足可定義自然數,甚至佛教涅槃的境界、政治思想的安那其,等等,都讓我們見識到虛無的頑強的能量。
同理,失憶的能量大矣哉。可以推論得知,如果小說作品的成就越崇高,亦即代表角色人物與我們,彼此之間的失憶越深刻。反之亦然。
出 版 社 :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 |
作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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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刻文學生活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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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系編號 : |
176/第拾肆卷第捌期 |
頁 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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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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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規格 : |
平裝.黑白+彩色.21x28cm |
出版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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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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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陽書號 : |
3070000176(ISSN:1728929-7) |
印刻書號 :
|
MIN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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