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刻文學生活誌》2016•七月號:最後的張愛玲+蕭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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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對鏡猜疑,或與蛇的排練 /副總編輯丁名慶

我站在鏡子前面,對自己又愛又恨,卻始終不能明瞭愛情到底是什麼?
──蕭蔓,〈愛情是什麼〉


如今沒有「另一張臉」的當代(台灣)人,可說是相當罕聞了吧?──我們有幸還認識幾個這樣的寫字者──但比起大部分時間僅用臉書聯絡工作,或作為起居注流水帳、讀書閱世筆記、早午晚報替代物的我輩來說,蕭蔓使用臉書,一開始似乎僅出於一個偶然念頭,但後出轉精,將臉書的互動價值與本質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竟循此又跋涉回到了暫別多年的文學書寫(或以文字與內心不厭其煩對話)陣營中。

這不是說她與這年紀其實尚輕,且每日無數變的新興社群媒體依存甚深,而是在於她將每日所見,亦是攬鏡自照,他人的臉,自己的臉,所承載的幽微情感、關係、意圖與欲望,以及由此而生的歡喜煩惱,執著或自由(儘管都是兩兩矛盾的情感),催動到極致,坦率不掩飾地將之打磨成更愛人也更愛己(反過來也成立的)的利器。

我想起才剛看過,本期「詩人部落」別冊,陳黎引介的日本女歌人和泉式部: 「渴望見到他,渴望/被他見到——/他若是每日早晨/我面對的鏡子/就好了。」

「為愛而生」,亦「因生而愛」,像條頭尾相銜的蛇,希臘神話裡的Ouroboros,以自己的存在與能量為食,噬滅亦是重生,循環不已,樂此不疲;因此她(們)或她的文字皆是愛的化身,她自己就是愛,義無反顧地直面、承受所有對愛的撕扯、索討與傷害。

那些來自愛的,正是來自另一個我。在臉書與書寫/愛情辯證不止的對鏡關係中,蕭蔓顯然未曾稍停自我對談,或對質(亦是互為人質):誰在鏡中,誰又在鏡外?哪一邊是更美好而可欲的呢?哪一邊又是自困受苦但又打死不退展現高貴靈魂的呢?

「對一切事物的『迷戀』中,我們的孤獨,如此忙碌。」(〈迷戀〉)

於是(也同步在她臉書上披露、攢集的)文字是原因也是結果,從來都僅隨心意而動,彷彿低空飛過生命、愛情的崎嶇幽谷,充滿風險刺激但也讓人印象深刻,回味無窮。

或是在平淡、故作輕鬆的願望裡,隱隱閃現鏤刻於漫長歲月彼端的匱缺與痂痕。 本期雙封面,蕭蔓無疑寫著僅屬於她自己的愛憎表;對鏡地看,張愛玲亦藉回溯、詮解早年生活,申說她對生活、生命的「態度」──當然她的書寫自身,即是態度。若我們總說張愛玲代表、接引一個逝去但彼時光影藉由她不斷回返折射的年代,同是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張愛玲,與一直都極喜歡張愛玲的蕭蔓,字裡行間展現的姿態,皆有時代俱由我造,我(與我的書寫)即是我的時代的豪氣。

初見〈愛憎表〉難掩光華的新稿──這或也是一種望文生義的「重版出來」?──我們編輯室著實受了不小驚嚇;但隨即更感動於保存者、整理者們對於至誠追隨的作家投注心神的規模與細緻,因而造福讀者,使「不在場」重新成為「在場」,泯除幽冥現世的時空遙隔──這亦似網路當年創生的初衷了吧。

後見之誤的謬想:若「張愛玲也使用臉書」,作為一種與世界保持若有似無聯繫、仍可觀察人心人性的選擇,似乎也不至於太有違和感?還是她與這世界都會很快不耐於彼此終究難以同調的頻繁打擾,又退回各自的獨善其身?或還可想像的,恐怕便不會有這篇「未寫完」或「寫不完」的〈愛憎表〉,僅僅可能在無人知曉或過目即忘的時刻,漏洩出一些懸念以上,作品未滿的沮喪懊惱碎片、不平不滿抓痕,一如我們最常在網路世界邂逅、撞擊的,永不完成亦不能饜足的愛與憎,世界微塵;不瘋魔(歷練愛與憎),不成活。 那得要多強悍的性情與心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