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繭 /副總編輯丁名慶
「這孩子做作家真是作繭自縛啊!」──〈跋〉《紀實與虛構》
作為各款人生的聚合體,(在現實中,也一次次在王安憶總極認真觀察考據、以具體細節為務的小說裡的)上海必然是愈來愈難以描摹,因而也充滿挑戰興味的巨大世界。反過來說,整個中國乃至世界,或許已然是大得太多的欲望上海了,而誰都不免像個暫居的外來者,只願尋求棲身之地,同時分裂地念想著(終究不得不)回去的地方,被留下來的親族。
這正是王安憶新作〈鄉關處處〉呈露的人之處境:人之所以為人,生活之所以成為生活,流動或不動皆是限制,也浸潤著習慣成自然地漸趨相安無事的不安。
如據地自縛,繭中日月長,正好潛心養性,以待天時。生活是一只繭,上海則是更大的一只繭(同樣的,反向也成立:生活何妨大於上海/城市),無人能自外──無論在地或者外來。這繭的材質,無非孤獨,舉世皆不陌生:「(這孩子)周圍的人全都對孤獨習以為常,坦然接受,獨有她惴惴不安。很小的一件事都會激發起她的孤獨感……」以及對孤獨的緩解、排遣的渴求與練習,摻入了憂傷,由細究之無甚奇巧的小說家虛構武器,「記憶中的景觀,視野中的景觀」,經緯縱橫,繅織纏繞,成之於時間以及她徹底執行「越是抽象的虛構,越是要求有具體的景觀作基礎」的硬底子工夫與寫實美學,蘊積氤氳人間煙火氣,形塑獨特的文化景觀。
那些看似尋常的生活、面相與聲音,或親密或疏離得教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關係,日復日迎來與流逝的時間,她怎能記得那麼多,看得那樣仔細,且又來得及述寫、安排乃至偷隙想像、思索呢(這驚嘆我也願留予本期轉載的卡爾維諾)?在王安憶筆下,上海又像是個人,衰朽有時青春有時,但從未停止生長,確實地過著日子、與人與季節街巷經濟時代有著千絲萬縷牽扯夾纏,積累著情感經驗。她的女性角色與上海,宛如可以互換身分名字位置,如王德威教授所識:「她的女性是出入上海那嘈雜擁擠的街市時,才更意識到自己的孤獨與卑微;是輾轉於上海無限的虛榮與騷動間,才更理解反抗或妥協現實的艱難」(《紀實與虛構》)或「倫理的變動與地理的變動必須相提並論」(《上種紅菱下種藕》),這都使她的上海書寫與女性書寫,彼此有無窮無盡的沙盤推演課題。
或復旦大學陳思和教授指出的,她所據以書寫上海的不變之變:「……不是與時俱進地表達生活的新舊交替,而是充滿歷史感地書寫當下的矛盾和困境。」(《眾聲喧譁》)處處互詰的兩面性,既真且幻的「活」的世界。
真實與虛幻。本期更有日本詩人高橋睦郎回顧他在三島由紀夫自殺前數年的「秘密」交往,並對三島的內在心靈與外顯行動間的落差與連繫形成的奇妙張力,反映於小說的部分,作出精彩的側寫與詮解,真與幻其實時時表裡互易。這或也為最常見於王安憶小說中不斷辯證著的「紀實與虛構」,作出延伸的呼應。但或許也僅是突顯另一基本的人之處境實況:在不同的位置、條件,人間的愛欲,恰恰是折磨與遺憾的源頭。
這也巧合連繫本期,顏擇雅於隔月專欄析論的,父母與孩子間的五種不對等;或胡晴舫以小說連載提點,時代與世代的價值傾斜,無人能躲逃其影響──然而「終究要回去自己的生活裡」。
這陣子我總最常想起蘇偉貞與王安憶魚往雁返電郵答問中提及的「小學生認真」氣質,別闢視角且準確地為小說家覆蓋了一種活力勃鬱的形象,使她綿延悠長的書寫,總體來看也帶有一種孩子似的明朗分享,絮絮紛紛,皆是實心眼無所欲求的禮物,以之獻給讓她、以及讀她小說的同代人存身的天與地,「無故事的城市」上海;因而也是獻給她現實與虛構(書寫)生命源頭的,時運多舛的父親母親(們)吧。
出 版 社 :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 |
作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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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刻文學生活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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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系編號 : |
164/第拾參卷第捌期 |
頁 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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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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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規格 : |
平裝.黑白+彩色.21x28cm |
出版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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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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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陽書號 : |
3070000164(ISSN:172892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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