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那麼年輕,年輕到孤自一人從登記房間、獨臥一室,到第二日清晨在那廉價旅館醒來,一切皆新鮮而無有客途陌生床鋪之痠疼疲憊。那淪浹了許多別人體味的暗紅薄被、灰舊的塑膠殼水銀膽僧帽熱水瓶,小几上不鏽鋼盤倒扣著幾只印了紅字黑松汽水的玻璃杯,或那台權作擺設的螢幕隨轉台展演不同液態流動模糊人形的小電視,沒有中央空調而出風口葉片積滿白蟻屍骸的歌林一噸冷氣……這樣塵蟃滿布的寒酸小閉室,亦能朦朧召喚他「在一陌生地召妓」的旖旎想像。主要是他太年輕了,沒有記憶的垂纍,他到一陌生小城的空曠街景,馬上能成為那樣一幅水彩畫的構圖元素;他置身在一無有身世歷史、無品味無講究的旅館房間,亦能安愜融洽地將自己的體味混在那一屋子陰涼霉舊的氣味中。
清晨他醒來時,赤膊著推開那新刷上松節油的厚木框格窗,突然被如此貼近樓下又像人家後院又像村里民眾活動中心的水泥空地上,一個八家將打扮臉用油彩繪得赤豔妖厲的少年嚇了一跳。那少年恰正抬頭用一種翻白眼的角度望向他這邊,他於是向後退縮回那個充滿自己身體氣味的房間。不會吧,這麼早就出陣頭。他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彈簧已鬆壞的床沿,從小冰箱裡拿出他昨日從公路局車站買的易開罐台啤,啤酒是溫的,他才發現小冰箱的插頭根本沒插。像是欣賞自己在這爆幹處境猶能保持幽默感,他模仿著電影裡那些成年男子,搖頭苦笑地拉開拉環灌一口溫啤酒下肚,然後點了一根菸,整個人空蕩蕩地抽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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