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推磨──中國魔幻三十年(1989-2019)
第一章 虎狼

南非。一隻非洲雌豹捕到羚羊,卻躲在樹上不敢輕易下來,一群獅子在地面上徘徊,而兩頭幼豹正在山洞裡嗷嗷待哺。

近旁,兩個動物保護者架著攝影機,拍攝這個殘忍的場面。

大約二○○○年春天,偶然在電視上看到《非洲獵豹》(Running Wild)這部電影,拍得扣人心弦,後來獅子們終於攀上樹去,咬傷獵豹奪走羚羊,雌豹傷重而死,遺下的幼豹尚無荒野生存能力,時刻受到大蟒、貓頭鷹、豺狼的威脅,被動物保護者收留,卻無法人工飼養牠們,唯有訓練牠們學會野生本領,返回大自然才能存活下去。幼豹一雄一雌,雄的就有些莽撞,膽子太大,為獵物掉進河裡被鱷魚吞食,只有那隻雌豹終於存活下來,返回原野。當初我看這部電影,卻不知道兩個動物保護者中那個女角克莉斯蒂,是由影星布魯克.雪德絲(Brooke Shields,波姬.小絲)扮演的。

英國人征服非洲,既對黑人殖民也搞動物保護。人類最早的動物保護者大概都是非洲的英國殖民地居民,他們雇用黑人幹活、伺候,自己卻去研究動物,一種很奇怪的邏輯。西歐文明除了猶太「啟示」、希臘「理性」、文藝復興、工業革命之外,還有探險、貿易等傳統,是其他文明相形見絀的,對大自然,包括動物、物種、環境等的研究、保護,也比其他文明覺醒得早,好像除了印地安人對大自然還有直覺之外,其他悠久文明都失去了這種向度。不過美洲印地安人似乎一直處在前文明期,跟大自然的關係還是一種巫術,而其他文明也都曾有過巫術,「軸心文明」的說法認為,那些古老文明正好是摒棄巫術才產生了「突破」,因此也就失去了對大自然的直覺?但西方人與大自然的關係已經上升為科學,不再是巫術,所以說科學也可以是一種終極關懷,是有道理的。

對大自然的覺醒,可以包含很多命題,在物種領域裡,人類作為靈長動物的覺醒,第一條就是去挽救瀕臨滅絕的物種,這幾乎是一種「上帝」的角色了,《聖經》諾亞方舟故事裡已包含這種命題;除人類之外的物種都沒有思維、語言而注定無法思考,人類是唯一可能扮演這種角色的,這裡不會有「物種平等」、「人類霸權」的歧義發生。但是在人類領域裡,問題就複雜起來,就「殖民」與「動物保護」這一對平行關係來說,動物不會質疑人類的「霸權」,任人擺布,事情反而簡單,牠們之於動物保護者的關係,只能是被捕獲、飼養、訓練、放生等一套程序,其中還必須被研究,才可能達到最終被挽救於瀕臨滅種的目的。那麼人類呢?殖民的一套程序可能包括征服、貿易、教育、文化輸出、政府訓練等等,是絕對的「西化」,如同必須先馴服動物的野性一樣,去除其文化中的巫術,其實西方殖民者一直在做這件事情,又以英國殖民者做得最成功,凡英國殖民地在獨立後(放生)都有制度化的良性後果,而法國殖民地後來都一塌糊塗,無非反映了英國人思路裡「野生保護」的技術比其他歐洲人都成功,這裡印度與新加坡的差別,無非是大象與羚羊的差別,跟動物保護者無關。

這裡已經談到政治這勞什子。人類從動物進化過來,經歷多次「覺醒」,其中極重要的一環,是明白了「政治」這件事,據說是從分配多餘食物開始的,而有了多餘食物才產生「政客」這種悠閒者,可是後來西方出現「政治學」才挑明,「政客」才是貪婪權力、操弄眾生、把玩歷史的主兒,其實早在明末清初,有個中國人就把這貓兒膩說透了,顧炎武《日知錄》分辨「天下」「 國家」為二者,直言「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難為他四百年前就有此前衛思想,比後現代理論還要透徹,於是我們知道,原來「政客」乃猛禽,一如《非洲獵豹》中的群獅孤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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