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
新英格蘭的夏天像隻漲滿漿汁的秋果。空氣裡浮動著一種熟透了的韻味。北美原野的豐厚植被,常給我無所事事之感。那是一種享受感(今人皆時髦用「無力感」這詞,其實是太「享受」了點),同另一個半球那從亞洲腹部延伸到中原的黃土帶上我熟悉的荒涼感,很不一樣。尤其夏日時分,室外明麗陽光下,總有割草機發出的轟鳴,通常是那種外籍勞工在綠茵上幹活兒,起初震得我頭昏,後來竟能照常睡午覺,但榨出的草汁溢滿在空氣中,還是令我暈眩。我大概聞慣了東方黃土帶上那股焦黃秫稭的無嗅無味的清淡秋氣,很受不了青草剛被榨出來的血腥氣似的濃烈,也不習慣歐洲大都市裡瀰漫的排泄廢氣與香水捂成的異味。從歐洲遷來北美的第一個晚上,我就微醉在普林斯頓草腥濃烈、夏蟲唧唧的夜色裡,難以入睡。那個仲夏夜離我四十一歲生日只差幾天,於是起身枯坐燈下,逼問自己一句:「四十而不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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