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野蠻的
〈美霞的故事〉…少爺啊,我可憐的明少爺,緊接著就開始敘述我的故事吧。我在此寫下來,就算不是現在,你可在任何時候都能聽聽我的這個故事……

少爺啊,我可憐的明少爺,緊接著就開始敘述我的故事吧。我在此寫下來,就算不是現在,你可在任何時候都能聽聽我的這個故事吧。

我原本是不知誕生於何處也不知父母是誰的一個女子,韮崎此處的家人,是之後才定下來的,也就是所謂的偽裝。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便是我想告訴你的關於我的故事。

真正的我,在很久之前,誕生在很遠很遠你沒聽過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個為海所包圍的島嶼,既沒有可怕的颱風也沒有地震,一年當中寒暑宜人。雖然是個小島,但也有山,也有美麗的河川,有形形色色的花朵盛開,無論是人、動物、及鳥兒,都不知飢餓為何物,也因此,此處沒有戰爭,是非常適合生活的地方。當然,關於這些事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不過在夢裡我會想起這時候的情景。我的這個身體,你非常熟悉的我的身體,至今仍保存著當時的記憶,宛若海底的海葵搖動著觸手般。

 

我是大家期盼已久的女嬰,為什麼大家期盼已久呢?大概是因為在那之前,一直沒有女孩出生,同時這個島比起男孩子還更重視女孩吧。雙親非常高興的養育我,將最成熟的水果給了我,也為我飼養山羊以及豬群。在海上捕捉了大魚,最先就讓享用。每天徹底地為我洗淨身體,在我的頭上裝飾花朵,也用閃閃發光的貝殼為我製作了項鍊。我從未生病,記得非常多的歌曲,在海岸奔跑,也快樂的與鳥兒們交談。

度過這樣快樂的孩童時代,一到十歲,我的乳房開始膨脹,長長的頭髮也閃閃發光,我成長為一個美麗的少女。從這時候起年輕的男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要成為我的夫婿。但雙親就算發現我的初潮來臨,但一直到十五歲為止,都不讓男人接近我。不用說,那是因為他們非常的疼愛我。

我的身高與頭髮長長了,乳房與腰部也搖曳生姿,越發出落的美麗了。因為雙親鄭重的守護著我,所以我是純潔無垢的。我想像的男女之愛是宛如小鳥的鳴囀,或者是在盛夏的陽光照射下,在閃閃發光的河面跳躍的魚般。如果不能輕快的、愉悅的讓心與身體跳躍,那麼應該是非常寂寞的吧。

雙親仔細的調查夫婿候選人們的身家,也慎重的檢討人品與健康狀況,最後終於選出了人選。我和這名男性本來就互有好感,所以非常高興的答應雙親為我結下的婚約。男方送給我訂婚的禮品要比約定的多出五倍,有豬、魚、貝類、壺、以及鮮豔的鳥的尾羽。同時為慶祝我們的結婚,舉行了盛大的婚宴,我陶醉在自己如畫般豪華的婚禮中。

到了半夜,我們進到預定的小屋度過新婚之夜。母親已經告訴我我應知的常識,所以我並沒有任何疑惑,男性首先脫光了我的衣服,然後也脫光了自己的,他吻了我之後,用兩手搓揉著我的乳房,如嬰兒般吸吮我的乳頭。男子的東西如竹筍般,又大又粗的伸展,而這東西進入了我的體內,男人為了更容易進入我的體內,打開的我的股間。小屋當中因為一片漆黑,彼此什麼都看不見。

那麼,請,邊說著,我盡量的打開我的股間,張著嘴接受了男人。啊,進去了,就這麼一瞬間,我終於閉上了嘴,同時股間也用了力。

就在這當中,男人宛若被斬了頭的雞般,發出了驚人的悲鳴,緊接著離開了我的身體,邊呻吟邊到處滾動,不久就安靜了下來。我想,欸,這男人睡著了嗎?我也在黑暗當中進入了夢鄉。

我的股間深處好像夾著什麼東西,感覺有股蠢動的不快感,對我而言,是第一次與男人交媾,或許這就是自然吧,也沒放在心上就睡著了。因為婚宴的關係,以及前一天開始便持續的緊張感,我已經非常疲憊。

緊接著到了早上,男人不起身,我也不起來。要是母親不在小屋的門上咚咚的敲門的話,或許我就會這麼睡上一天。因為敲門聲我就這麼醒了過來,但男人還是繼續睡著。我開始覺得迷惑,他到底是怎麼了?一直等著男人起身,但男人卻不起來。

門外的敲門聲,從咚咚變成了碰碰,接著從碰碰變成了晃動,最後門終於從外面被打了開來,耀眼的陽光射進小屋裡,光線刺痛了我,於是我閉上了雙眼,由於全身赤裸,就算是在母親面前也覺得非常害羞,於是我拱起了背遮住了我的乳房與股間。

到底是怎麼了?母親低聲說著,進入了小屋。但緊接著,約十秒鐘,母親安靜了下來,當我開始懷疑覺得有不對時,母親發出痛苦的聲音說道。

這是血!全都是血!

緊接著母親跑出了外頭,將父親帶來。

我的眼睛已習慣了外頭的光線,所以認出了是父母親。父母親兩人鐵青著臉,呆立著,雖然我說早安,但卻無人回答我,我看了看我剛剛所睡的床上,染上一片紅色,我窺視了我自己的股間,宛如月事來時,染著紅色的血污,在不遠處,新郎俯睡著,而四周形成了紅色的水漥,男人的身體也呈現了不尋常的顏色。

死了,死了呀!有事情發生了。父親宛如獨語般喃喃自語著。

聽了父親的話後,我突然覺得不舒服,以腹部用力的吸了口氣。股間一用力,有東西就滾了出來,欸?覺得不可思議,已經有嬰兒出生了嗎?將他拾起,攤開手一看,是小小的皺巴巴的肉的碎片,怎麼看都不像是嬰兒。什麼啊,真是無趣,我將它丟棄後,穿上衣服走出小屋外頭。

結果這事就成了是夜間的惡靈附著在新郎身上所產生的禍事,而這是由於新郎日行不善的結果。根據村莊的習慣,馬上就將男人的屍體埋到深山,祈禱的巫師被請來消災解厄,真的是個不幸的男人。無論是體格還是性格,都非常優秀,是個人見人愛的青年呢。

而我的雙親再度決定了我的結婚對象,無論我同不同意,我都得跟人結婚,同時,又按照了同樣的順序,跟第二個男人進入了一樣的小屋。

之前你遭遇了可怕的事吧,這次沒問題了,我們一定能成為一對好的夫妻呢。

男人開朗的說著,我也安心了,大大的張開了股間,男子的竹筍熱騰騰的伸展而進入我的體內,我也高興的高聲呼叫。這時我的股間用了力,而男人發出了悲鳴聲,在地面滾動,與之前的男人一樣,過了一會兒,便寂靜無聲。

我已經不像當初一樣能夠入睡了,一整晚想著男人或許已經死了而不停的顫抖。股間深處好像夾著些什麼,一用力,它便噗通的從股間掉落了出來,和以前一樣。

一到早上,我便自己走出外頭,悄悄的叫來母親,雙親急急忙忙的查看小屋中的男人,一確認男人已經斷了氣,雙親用著驚怯的眼神望著站立在外頭的我。我心虛的顫抖著,於是,父親就對母親說道,到小屋中查看女兒的身體吧。

母親與我進入了小屋裡,緊接著母親對我說道,躺在地上,張開你的股間。我一張開股間,母親用雙手用力的將股間口往左右一拉,往其中窺探。唉呀,唉呀,到底是什麼報應啊,真是可怕阿!母親氣喘喘的喊叫著,叫來父親。

我親愛的少爺,你已經知道了吧,我的股間深處裡,並排著與鱷魚一樣的銳利的牙齒,所以無論是什麼樣的男人進入我的體內,馬上就會被殺死,我已經殺了兩個人了,我不能再增加犧牲者了。

雙親哭泣著,為了我製作了一個漂亮、上了漆彩的箱子,把我關入其中。由於我已經知道我這被詛咒的身體,也不是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後果。與慈愛撫育我的雙親告別,也與我幸福的少女時代告別,我流了許多眼淚,雙親將少許的水與食物放入了箱中,把我關進箱子蓋上蓋子,之後放入海中漂流。

少爺啊。海是無限廣闊水無限流動的空間,無從聽到人聲,只有波濤聲在海面迴響著,拍打著小箱子的聲音,巨大的崩裂聲,鯨魚或海豚跳躍的聲音,與雨水搖晃著海面的聲音。水的世界是無法允許人的生存,鯨魚與魚兒在週遭快樂的游泳著,對人而言,卻是太過寂寥、太過廣闊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我的箱子在海上漂流,我在漆黑的箱子中,等待自己的死亡,我早就覺得我已經死了,也沒想著任何事了。我哭了一下子,僅僅只有一下子,緊接著在箱中持續著我的死亡。就算死了,也會想排泄,我的糞尿在箱中開始搖晃著,臭味搖晃著,我的身體也搖晃著,記憶的顆粒如淚水般滴落,我與小鳥們一起合唱的歌聲,山羊望著我黑色眼睛,貝殼的項鍊綻放著閃閃光芒,那樣的記憶也消失在海的波濤中。

咚……咚咚,咚……咚咚,我繼續在海上漂流著,宛如已經死亡般,死亡是一件既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的簡單的事。能這麼想,我便安心的死去,然而我為什麼又活了過來了呢?應該是不會這樣子的。

我可憐的少爺啊,我的箱子在海上飄蕩,被風所吹襲,離陸地忽遠忽近,就此反覆著,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有一天,進到了日本列島的富士川,流入了上游,進入了釜無川,漂上了韮崎的岸邊。

我韮崎的父親,正一個人悠閒的享受著釣魚,忽然發現河裡漂來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大箱子,便把它拉上岸來。我韮崎的父親年輕時,聽說最喜歡釣魚。父親雖然打算將來路不明的箱子先帶回家,但由於太重了,便把它放置在當地,從家裡帶來拔釘器,由於釘子已經完全生鏽了,所以他花了很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才將箱蓋打了開來。父親看了看箱中,全身沾滿了糞尿的我蹲踞此間,也不知是生是死,父親大吃ㄧ驚,先將箱子倒轉,從當中滾出我臭氣沖天的屍體。他用水桶運來河水,不停的朝我身上潑。在糞尿當中靜靜的死去的我,在第五盆水時張開了右眼,在第十盆水時張開了左眼,在第二十盆水時,張開了我的嘴巴。緊接著開始吐氣吸氣。

少爺,我就這樣,好不容易死去了,而又復活了。父親想著被這樣丟棄的女孩,一定有緣故,看來還是非常年輕的女孩。洗去我身上的髒污,揹著我回到了家,向母親說明了事情的經過,緊接著將像是爛魚乾般的我,讓我進食飯湯,也為我洗澡。我休息了約三天之後,韮崎的父母把我的身體毫不遺漏的檢查了一遍。就算是打算收養我,父母親有必要知道我被密封在箱中丟棄的理由。

最後檢查了我股間深處,看見了我如鱷魚般恐怖的白色牙齒。原來如此,這就是她被丟掉的理由。父親一領會,馬上就拿來鉗子打算將它拔去。股間深處的牙齒直接連接著身體的骨頭,用鉗子根本無法拔除,父親接著使用挫刀削去它,這是非常困難的工作,但有耐心的父親,一根、兩根、三根,不停的削去我股間深處的牙齒。

可憐的明少爺啊,如你所知,之後,我被當成是父親的第二個女兒,在韮崎長大。韮崎的雙親是心地善良的人,我應該說是非常幸運吧,我原本的命運是該死在海上呢。

我從當地的女校畢業後,在雙親的勸說下,結了一次婚,對方是個資產家,非常的珍愛我,但運氣非常不好的,我死產之後患了肺病,就離婚了。一旦回到了韮崎,但非常愚蠢的是,我完全忘了我股間牙齒的事,這次又來到了東京,我已經厭倦了被動且安定的生活,所以,少爺啊,就在東京與你相遇了。

我可人的明少爺,為什麼你不從我身邊逃走呢?笨少爺,憨憨(gongon)的明少爺,你還未發現我的真面目,涉世未深的你抱著我、愛著我,想要把不停的熱切懇求的我擄獲成為自己的東西。

你緊抱著我乘上船出海,這次不是密封在箱中,漫無目的的漂流了,而是乘上內台航路的大型客船,我們一路航向台灣這個大島嶼。

應該是這樣吧,那令人懷念的往昔,胸中的痛苦宛若得了熱病般,不知你是否也曾想起。

少爺啊,我們就這麼成了夫婦,你每天持續的進入我的身體,不停的研究如何避孕,也買來了許多的保險套,但你討厭使用它們,大半的時間都不用。所以有了孩子,最初流產了,緊接著孩子平安的誕生,但約在一年後,孩子死了。

明少爺啊,你即使在現在,只要一與我見面,還是繼續的進入我的身體,想要進入我的體內。你或許會被我殺了呢。我一直到最近才又發現了我的股間那如鱷魚般銳利的牙齒又再度長出的事實。

我股間深處邪惡的牙齒,正等著要將你那重要的「小黑」給撕裂,我的月事沒有甦醒,以及我的孩子完全無法順利成長,都是因為我股間深處的牙齒在作怪。

我的少爺,可憐的明少爺,你得早點將我關入箱中,流向遠處的海洋。不這麼做的話,我肯定會將您撕裂。我股間深處猙獰的牙齒,正日復一日不停的生長著。

啊,不過,我珍愛的可人的明少爺啊,現在的我想見你,想你回到我身邊,我已經無法一個人活下去,我不想就此死去,我這麼想可以說是因為我愛你嗎?

我的少爺啊,我想見你,就算我股間深處隱藏著尖銳的牙齒,這樣卑賤的身體,我也不想失去你。

少爺啊,你也和我思念你一樣的思念著我嗎。

明少爺,我想你。七月二十一日,午前三點半。




九月的海,波濤洶湧。

颱風過後的海,宛若水中的怪物集體在海上出現到處狂奔般,不停的掀起了高高的巨浪。在強大的雨勢與洶湧的波濤搖動下,大型客船中充滿了因暈船而發出的痛苦呻吟聲。就連平常不暈船的明彥也覺得不舒服,也因此而沒吃晚飯。更遑論美霞了,別說是吃飯,她想著或許這次自己會死在這海上而痛苦的呻吟著,且不停的吐出體內的東西。

這樣的痛苦也就是渡海,美霞不停的告訴自己。離開門司直到抵達基隆為止,越過外海這兩天既漫長又痛苦。吐出體內的東西,連喉嚨都發炎,而腦與眼睛也要融化了,皮膚也開始潰爛。在就要消失的意識中,美霞獨自呢喃著:一定得將渡海的痛苦更深刻地刻畫在身體裡。這種痛苦也就是我要以人的身分繼續活下去才會有的這種痛苦。我的身體以人的姿態顯現,呻吟著:想要繼續活下去,想要活下去。我千瘡百孔的內臟吶喊著,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咚……咚咚,咚……咚咚,美霞朝著南方渡海而去,不是獨自一人,而是與丈夫明彥一起。對美霞而言,這是第三次的內台航路。而明彥已經度過這個海洋無數次,而美霞接下來還有多少次會度過這個海洋呢?為了什麼?在暈船的痛苦當中,美霞無法立即找到答案,為什麼我得坐上這樣的船?其實我是想出外尋找小文的靈魂。

美霞嘆了一口氣,回想起來,是啊,當然是為了明少爺,我繼續度過這個海峽,為了我懷念的昭和町的家,我度過的這個海峽。為了我的lala樹,為了白頭翁。

在猛烈搖動的船中,美霞腦海浮現了昭和町小小的庭園,只要沒人看管,房東的生番鴨以及白鴨,就立刻佔領美霞的庭園。無止盡的啄食菜葉,或者是花朵,以勝利者的姿態發出喧鬧的鳴叫聲吧。附近的貓狗也為這聲音所吸引,全聚了過來,本島人農家中的豬、雞,田中的水牛,連牧場的乳牛,都聚集了過來。在美霞小小的庭院中互相推擠,放肆的嬉鬧遊玩也說不定。

啊,家裡一定長滿了黴菌,堆滿了垃圾,這個夏天與往常的夏天一樣,有兩三個大型颱風侵襲台灣,昭和町那小小的租賃的房子,有一部分的屋頂或許被吹跑了也說不定。或許窗戶的玻璃破了,而雨從此處倒灌,家中因而到處充滿了積水。瘧蚊到處飛舞,最後連其他的蟲子也大量繁殖,伺機而動的青蛙以及蛇類集團出現,大肆活動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如果可怕的毒蛇在此築巢,該怎麼辦才好?連家都被白蟻給啃食,崩壞脫落的話……這樣一來,明彥便將昭和町的生活告一段落,無論能不能找到工作,他會下定決心回到內地嗎。

美霞從這個三月以來,幾乎睽違了半年才回到台灣。明彥被學校綁住的這段期間,來了一個新的查某人-不是蘋婆,來照顧明彥。所以昭和町的家以及庭院,應該會有一定程度的整理吧。家中完全進入無人的狀態,就只有這個夏天而已。即使如此,睽違許久回到台北的美霞,只感覺到極為冗長的空白時間似乎橫斷在昭和町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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