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狗頭 Doghead
歸鄉
我在回丹麥的路上,火車靜悄悄地向前疾駛。車行剛過歐斯納布呂克(位於德國境內,一六四八年象徵三十年戰爭結束的和平條約,即在此城和鄰近的明斯特城締結),我突然想到,那些故事也開始回家了。過去幾個月來,它們讓我夜不成眠,透過數不清的舌頭說給我聽。通常它們被碧玉奶奶溫柔親切的低語渲染過,是我躺在童年老家床上的記憶。她為我講好幾個小時的故事,直到母親表示我就寢的時間到了,才把她趕出我的房間。奶奶跟我說卑爾根的事,說孩子們頑皮的惡作劇,還有她在諾德蘭(挪威北部的一個郡,西接大西洋,東接瑞典。)的暑假,那裡午夜的太陽在群山和峽灣上空,亮得像個淺白的大珍珠。然而,其他人的聲音也摻雜進來,對我訴說他們各自認為的真實。
 

我真的堅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自一九九四年搬到阿姆斯特丹後,已有七年多,我跟自己承諾,不讓老故事阻礙了新故事的表述。我在學院讀書時,絕對不讓它們偷溜到我的畫布上,我不要用阿斯吉爾爺爺的方式畫畫,因此,那些故事就冬眠起來了,連不見身影卻滿含羞慚與愧疚的狗頭,都潛藏到我意識的底層。胖姑的死、我被放逐回到故鄉挪威、以及之後所發生的別的事情,一切似乎都已遺忘了,直到幾個月前,碧玉奶奶破壞了我們緘默的協定。隔了十年,她又開始拿故事來轟炸我了。

「親愛的小奧斯卡,」她在一張寄到阿姆斯特丹我公寓的明信片上寫著,「在德國東部的一個地方,你的爺爺正跑過平原。我開始擔憂,他可能永遠回不了家了。」

幾天前,我在跟姊姊史蒂娜講電話時,她就已經告訴我了:「老太太的情況真的很糟糕,一直在囈語。我已經告訴傑斯柏(史蒂娜的丈夫),我們應該想個辦法,但是沒法說服她賣房子,天哪,那棟搖搖欲墜的老房子,爺爺全部拿去抵押貸款了。」

史蒂娜一直不能原諒碧玉奶奶把阿斯吉爾的屍體放在臥房裡那麼久,等到他們發現,屍體已開始發臭。那是一九九七年,快五年前的事了。

「如果養老院不讓她出來,她勢必得賣房子,她並不是家財萬貫的。」我用很平緩低調的語氣說,因為我知道史蒂娜的脾氣。「那就是最糟糕的地方,她從來就是個身無分文的女人,因為阿斯吉爾總是把錢喝光。但突然間,她以為她住在錢坑裡。」史蒂娜大聲說道。

「你明白情況有多糟糕嗎?」她繼續說道:「我們的老奶奶以為她是個百萬富翁,她一直嘮嘮叨叨地說,我們的遺產埋在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道。

「哦,真不巧她不記得埋在那裡……對了,你不相信那些胡說八道的話吧?祕密的寶藏?彩虹盡頭的金缽?算了吧?現在她要傑斯柏拿把鏟子出去找,然後,她要我付清房屋抵押的錢。她說,如果你從阿姆斯特丹回來,你們兩個就可以住在那裡。那不是很荒謬嗎?誰想要住在那樣髒亂的地方?」

我掛斷電話後,覺得累呆了,又很困惑,我很少跟姊姊講電話。我回到我的畫室,很快地瞄一眼空白的畫布。不久,所有那些古老的故事都開始蜂擁到我腦海裡:埋起來的寶藏、傳說中彩虹盡頭的金缽、阿斯吉爾走私的錢。真的可能有這回事嗎...(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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