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無所有,也要單車環遊世界
〈後記〉相信奇蹟 /王前權

靜宜曾問我:「若你知道結婚後會遇到這麼多問題,你還要結婚嗎?」

我反問她:「若你知道單車環遊世界要經歷這麼多問題,你還要去嗎?」

若是知道結婚後會遇到這麼多問題,我還是會結婚;若是知道單車環遊世界會經歷這麼多問題,我還是會去。因為人生無法重來,不結婚,永遠不知道夫妻之間會遇到哪些問題;不出發,永遠不曉得問題能否解決。

單車環球後的第一年,我有機會當一位全職的作家,可惜就算我離開住處,騎著單車前往無人打擾的圖書室寫作,往往也不知從何下筆,或許是我想為生命中的單車環球壯舉留下一個難忘的回憶,更想要超越自己的第一本作品,當我全心想著超越,竟然使不出腦力,經常倚在窗戶旁看著對面的國小校園,看著天真的小朋友在操場嬉戲,高興地奔跑,而時光飛逝,我的腦袋仍是一片空白。

我啃吐司當午餐,想要省點經費,看能否打一場持久戰。靜宜問我何時能完成著作,我想,應該不用半年吧!半年轉眼到期,我的諾言無法兌現,寫作的支票跳票。我以全職寫作推測,再半年應該能克服困難,一年過去,諾言再度跳票。

漫長的等待,讓我們夫妻之間的關係產生摩擦。經常發生捉襟見肘的窘況,有一次,我們身上所剩的現金,竟然無法支付一桶二十公斤的瓦斯費。我拿出單車環球的汽化爐,這是我們在旅途中擔負炊煮重任的戰友,曾經陪我們走過千山萬水的爐子,我在陽台熟練地預熱汽化爐,再將完成汽化的爐子移到瓦斯爐上,用僅存的汽油,代替瓦斯爐煮麵。

麵馬上煮好,上桌的那一刻,我為解決眼前的問題而沾沾自喜,因為再過幾天,我們就有一筆收入可以應付開銷。然而,靜宜看著麵,卻流下眼淚,她說:「我們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不知為何,我的心像是一團糾結的繩索,諾言跳票,我的信用岌岌可危,之前的冒險與克服難關的努力似乎付諸流水,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我最深愛的妻子,難道我們回台灣的日子,會比單車環遊世界的餐風宿露辛苦嗎?不會。旅行時體力辛苦好幾倍,每天面對無法預測的環境,不也熬過來了嗎?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流淚度日呢?我想,是因為我們達不到彼此的期望,因著期望落空而哭泣。

單車環遊世界兩萬七千多公里,不知道挨過多少難關,我也不曾如此絕望。完成夢想後的寫作,卻經常冒出想放棄的念頭。害怕書沒寫成,承諾無法兌現,走到難以挽救的盡頭。若是單身的話,靜宜就不用陪我吃那麼多苦,離婚的念頭悄悄閃過我的腦海,可是我在神的面前立過婚姻的盟約,這是婚姻裡最深的核心價值,我們不能離婚,更不會離婚。我們解決問題的選項裡,沒有「離婚」二字,只能再想其他辦法。在想不出辦法之前,我向靜宜承認我未善盡丈夫的職責,讓她平白遭受許多委屈,當時的我寫不出作品,也不知何時完成,但是上帝知道,上帝會帶領我們走上前方的道路。我承認我的不足,而奇蹟就在此刻發生。

好強的靜宜聽了我的道歉,也承認自己未善盡妻子之責,期望落空就失去盼望,轉而指責對方的不是。我們饒恕對方,脫離軟弱和指責的困境,深深相擁而泣。

麵糊了,碗裡攙雜著幾滴熱淚。我們走到夫妻關係的盡頭,上帝又開啟一個新的起頭。幾天後,一個工作找上門,暫解燃眉之急,又度過一個經濟的難關。我獲邀《單車身活雜誌》特約作家,連載單車環遊世界的故事,先從小範圍的旅程行筆,累積新書的能量。

回想兩年的驚險挫折,我發現許多重要的關鍵,單靠努力無法克服。假設在以色列的死海旁露營,軍警巡查時,有人誤開一槍,故事要如何寫下去呢?在日本國道靜宜幾近失溫,假設人的求生本能不敵天寒地凍的氣候呢?在澳洲時,前方拖車的輪胎脫落,與我們的單車擦肩而過,生死就在一瞬間,還有加拿大的熊、墨西哥的毒梟,危機四伏。騎越遠,越發現自己脆弱的一面,我決定調整生命的次序,效法我的心靈導師靜宜,開始尋求上帝的幫助。

完成寫作就是這段旅程的最後一道難關,書尚未完成之前,我先開始練簽名,做白日夢,想像自己的新書大賣,簽書簽到筆的墨水都乾了。漸漸地,上帝透過身旁的親友與環境要我安靜與專注。靜宜幫助我控管手機,切斷外界過多的資訊,同時有良師益友幫助我規劃投資理財的功課,讓我免除財經的干擾,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寫作。


新書出版之前,確實需要奇蹟,我們夫妻兩人經常為此禱告。終於在返台後第三年八個月找到切入點,我重新起稿,第一篇文章從印象最深的以色列死海開始,在廢墟度假村撿回兩條小命,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相同的故事。或許三年八個月累積的能量發揮效用,過去旅行的親身經歷開始發芽茁壯,奇蹟越過此次的瓶頸,寫作的靈感一發不可收拾……

靜宜問我多久才能完稿,我堅定地回答:「半年後!」何時才能出版新書,我仍堅定回答:「今年!」半年過了八次,今年過了四次。有時回想,為了第二本全新的創作,我好像變成一位賭徒,押注所有的資源,辭去穩定的工作機會,為了一場不知何時才能圓夢的空想,讓老婆陪著我吃盡苦頭。

到底是什麼關鍵,讓我們共同度過這些難關呢?是街頭表演訓練出的膽識嗎?是打工換宿農場耕作所產生的執著嗎?是拒簽的震撼教育?或是漂泊二萬七千公里的意志呢?是有點關聯,然而關鍵在於遇見難關時的核心價值,在於我們的共同信仰,是上帝幫助我們,像是堅固的鐵三角,彌補我們之間的不足,賜給我們相信奇蹟的力量,成為逆境裡的盼望與彼此接納的愛,共同的信仰讓我們擁有共同的夢想,共同度過生命裡的難關。

能夠完成單車環遊世界的人,一定要相信自己做得到。同樣地,奇蹟發生於相信之人。我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華,只是我相信我會盡力完成這本書,就如同我們在旅途中認真地擦玻璃,就如同我們堅持騎到終點……

至於靜宜最強的絕招是什麼呢?怕冷的她在加拿大遇到降雪時,腦袋裡想的事情,是回台灣後要如何重新布置家裡的擺設,如何歡迎各國的朋友來訪。她仍然怕冷,然而她腦海裡的信念,帶她度過冰天雪地的考驗。

因為她相信她想的事情將有成真的一天。

現在的她已經回到溫暖的台灣,完成居家布置,生了大寶,接著又生了二寶。聊天的時候,我經常問她,最近妳在想什麼?或許,下一刻,又有奇蹟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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