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杯酒──董事長樂團的年少輕狂
〈他序〉搖滾浪子的回憶錄 /翁嘉銘

──連愛和吉他都賭上了,就為了一口氣,生命在舞台上翻滾 /翁嘉銘

邊讀邊幻想著,跟這群搖滾哥兒們,很老、坐著輪椅的時候,還約了一塊去Live House看團表演,依舊一口想把台啤乾掉;老婆變成老太婆了,快睜不開的眼皮還飄向辣辣的妹;辯論著哪個年代哪支團比較屌,一言不合想大打出手但沒力氣了!有人開口說「老猴」來過了,罵著我們熟悉的親切的髒話,然後我們都睡著了,推往回家的路上……。

阿吉所描繪的故事,有荒唐的悲涼的機車的慘痛的義氣的豪爽的百般滋味,幾乎都是失敗的墮落的無奈的,沒有什麼是教科書會鼓勵的上進典型,卻是很多人的生命寫照,以僅剩的勇敢和夢想向殘酷的現實反撲,輸贏都沒關係,日子要繼續過下去。

「董事長」的團名,聽來有點鄉愿,很台灣式的沾沾自喜,不過,「董仔」也是一種隨俗和反諷,真相不必別人假會,誰不知道!

認識他們以來,也一直都假不了。

「董事長」樂團到角頭唱片錄音,算是正式和樂界有了關係,那時我不認識他們,我也還沒到角頭上班。直到第一張專輯發片記者會前,好像是李壽全老師打電話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們講些話,聽過DEMO喜歡那種台語搖滾的氣味,就答應了!加上他們人阿莎力,很愛交朋友又愛棒球,就常走在一塊。

為了紀念病逝的主唱阿盛(又改名為「冠宇」),阿吉開始在臉書寫組團的故事,吸引很多粉絲、臉友按讚。起先我覺得很像電影腳本,可以拍片,但大家都沒什麼錢,湊巧有陣子「印刻」總編輯初安民常在臉書鋪文貼詩,我靈機一動,「私密」他,請他去阿吉粉絲團看看,有沒有可能出書?不料就成了!

現在又細讀一遍,有種看電影《童年往事》和《少年吔安啦》的純粹與熱血,還有沒太糜爛的《成名在望》 (Almost Famous)。

窮人的小孩不一定都過得苦,也或許真苦,但過程要有創造力,懂得自得其樂,反倒甜了一些。

賭和偷當然是法律和教育所不容許的,品學兼優的同學不必學習。可讀起來感覺有趣,而且阿吉直白的文字都會找到好理由,比如「家徒還是四壁」、「反正是國家的鐵,借我們用一下!」生命的可愛和韌性,不是依賴虛偽的道德灌輸或成績單上的華麗,就能成長的。讓我想起法國詩人波特萊爾的«惡之華»,我覺得他是Rocker,很多Rocker也是詩人,但他們通常不屑於這樣的頭銜,只用作品和生命的樣態,去體現詩意!

阿吉寫賭偷闖禍泡馬子比較精彩,像跟黑肉仔表白砸吉他那段,可以拍電影了啦!寫音樂都太濃縮,我幫他補充一下。以前玩團的人大半學歷不高,學歷和音樂創作力並不一定成正比。找老師或互相學習很重要,樂器行是資訊、演奏技巧和心得交流的地方。所以以前在想金曲或金音獎最佳貢獻獎時,都很想為樂器行或練團室爭取提名,阿吉有提到「敦煌」、「阿通伯」,另外還有「海國」或「金螞蟻」,都在台灣流行音樂史占不可抹殺的地位。

經營Live House阿吉也是前輩之一。書中可以讀到他的辛酸史,那也是台灣北部玩金屬團的血淚史。「地下社會」、「女巫店」、「河岸留言」一度地成為台灣獨立音樂人與樂團重要的表演場域,飽受消防、噪音、牌照的困擾,警察常來臨檢取締,同樣的問題其實存在甚久。

除了阿吉他們弄的SCUM外,八○年代到「犛原」看「外交合唱團」,凌威開的「AC/DC搖滾屋」和ROXY也是重要的音樂場景。和SCUM差不多同年代,包括早點的Wooden Top、「人狗螞蟻」,後來的Boogie、B-Side、聖界、漂流木等等,都是樂團的搖籃。那時只講pub,名字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有地方去,讓同好渲洩、相濡以沫、相互取暖。

一九九四年由白紀齡老師在「友善的狗」策劃發行的「地下音樂檔案」系列,包括「濁水溪公社」、「骨肉皮」、「刺客合唱團」、「呼吸紀念專輯」,及收錄「靜」、「紅色指甲油」、「直覺」、「叛徒」等樂團,以今天來說是前輩樂團,到一九九七年收錄在角頭《ㄞ國歌曲》合輯裡的董事長、五月天、四分衛、全方位、夾子、原音社等,已經快到亂彈阿翔說的「樂團時代」了。阿吉都參與了這不同的台灣搖滾場景與事件,他的親筆回憶是史料,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

其間還夾雜著他和阿珠曲折的戀史。不管和哪一任情人,都一樣,就如同寫阿泡那段,他坦承:「我總是喜歡跟朋友在一起,當時的女友阿泡很不諒解,叫我多陪陪她,怎麼可能?我是浪子,『浪子甘那悲歌才會曉』。」他哼唱的是林暐哲演唱電影«少年吔安啦»的插曲「電火柱仔」,李欣芸作曲、陳明瑜作詞。

有時和董事長樂團喝酒,餘興節目是一群Rocker比跳舞,原本我以為是玩鬧,但他們跳得有板有眼的,音樂人節奏和肢體感是基本功,阿吉還影視科的。細想也有時代的影子。 阿吉成長期除了Bon Jovi、Europe(歐洲合唱團)外,Michael Jackson、霹靂舞和小虎隊也有影響到,跳舞的愛好應該是那階段,現在會跳舞的樂團不多吧?

音樂方面,七○年代出生的小孩對校園民歌當然不陌生,阿吉才寫道:「阿盛很臭屁的問我會不會齊秦跟王傑的歌,我拿出一本小冊子《弦》(收錄當代民歌跟流行歌曲的譜),『你自己翻吧!』,一首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不要談什麼分離,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之後,我和阿盛成了好朋友。」書裡提到參加「滾石小子」徵選的歌星夢,雖然破滅了,卻在他寫的歌裡留下痕跡,都避免艱澀難懂,旋律流暢,歌詞取材於市井小民的俚語俗句,但生猛有力具流行度。不過從字裡行間看來,他的「歌星夢」是想給女朋友一個交待,不意一個一個結束,乾脆當個更有個性的重金屬Rocker!

上世紀八、九○年代金屬樂風在台灣獨立樂團界很受標榜,喜歡國外的Nirvana、Metallica、Guns N' Roses、SKID ROW、Pearl Jam等等,這些都是經典,也是搖滾明星,但在台灣保守的商業影視環境很難被接受。走清新搖滾如今看來有前途了,偏又選擇走台語搖滾,不是流行的好操作包裝的路線。

看阿吉寫的書,就更能了解Rocker的本色決非為了錢,也不能只愛錢,不然他也不會去搞表演場地從SCUM到The Wall,弄大吉祥錄音室,打乙組棒球,冠宇病逝和社會事件後讓董事長樂團繼續下去,真的是為了成功嗎?還是為了一個「爽」?他並沒有交待很清楚,可能需要再十年,連他當年剪掉長髮的那刻,心情也是複雜的,是為女友?是為了向現實妥協?真實的心境都是難以向外人道的!我認為,對於Rocker而言,最真實的,永遠在台上和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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