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1
浮世繪是我的另一次元。
歌川廣重是另一次元。
東海道五十三次是另一次元。
我愛廣重多過葛飾。
遇相同愛好者,引為知己,如魯迅。
西人愛葛飾,此東西情調之不同。
葛飾用特寫,廣重用長鏡頭。
單說「情調」,東海道五十三次,常放案頭,隨意翻閱。
用長鏡頭凝望。(──是否特寫,則可自行調派)
每每被畫中情物牽動。
庶民趣味,一入畫中,就洋溢生命活力。
下層修辭在十八、九世紀,被一隻高雅的筆釋放出來。
令後代可以追溯前代,追溯粗鄙──其實也談不上粗鄙的庶民生活。
「浮世繪」,單單這三個字,就是最好的發明。
我也發明了自己的浮世趣味。
從東海道,到東海岸。五十三次,到五十三篇。
我追溯這一段路,一路帶著長鏡頭。
很長,是生命中一段長長的時光。
我的另一次元。
2
五十三篇,不是數字,是專有名詞。(——這本書並非五十三篇——)
我的好友——活在十九世紀的歌川廣重,借給我用。
他把〈東海道五十三次〉慷慨地借我一覽,「道」換成「岸」,「次」換成「篇」——活字印刷,隨時抽換,我們同享方塊字的美妙。
我在此感謝他的慷慨,並給予我的靈感。
所有藝術——當然,擴及所有人文、科技,都是偉大的贈予。
3
我生活在海浪上。在浪尖,在浪裡。
我在東邊躺臥,浮槎來去。
我細數銀河、黃昏、黎明,在哀樂中。
我細數離別、情愛、夢想,在哀樂中。
哀樂,在小船上。
我只是靜靜躺著,就有晴天麗日,就有漩渦來到,就有風雨作出。
渾然不覺,它是移動的。
我製作,我拋棄。這座大海,這樣形成。
沒有彼岸。
彼岸,是一個充滿想像的說辭。
我在此告白。
寫詩就是我的太陽神殿,我的阿基里斯盾牌。
我的三星堆,我的阿萊夫。
世界在其中。
我創造。我生活。
4
關於詩題,到底是用《東海岸五十三篇》,還是用《女兒》——這個在最後一刻誕生的題目。
我琢磨了許久。
母親離世六年多,這本書既是獻給她,就用《女兒》吧。
我對母親,總有深深的戀慕與愧悔。
羅蘭·巴特《哀痛日記》,每看一回,就感傷一回。
淚成為日常。
——母親死了,自己就成為了自己的母親。
並且知道你也會死。
死亡的遞嬗,不曾變過。
而我,永遠是一個在尋找母親的女兒。
5
前面三則因《東海岸五十三篇》而早早寫成的〈後記〉,亦仍保留。
保留我對這個題目的深情。
說到底,人世就是一個深情,還有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