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創作是臺灣戲劇最棒的事

製作人  湯昇榮

想藉此序留下《茶金》的產製過程，將一杯茶到一齣戲的誕生，留給讀者一些實質參考。

接到青雲姐的邀約：時代生活、臺三線的茶產業、廖運潘先生的回憶錄以及海陸客家等目標。第一次的討論，我們就確立「商戰」的概念，這雖非什麼大「戰」，但主題在臺劇已視野嶄新，可以一搏。

青雲姐找來黃國華老師，他雖未有劇本創作，但商業小說赫赫有名，財經、金融、國際知識的博學多聞建構出漂亮的世界觀，一如他小說精采的筆法，依然非常傑出。我找來老友徐彥萍Julianna，她是這次劇本主要執筆者、是家族茶葉背景的海陸客家人、閱讀與記憶力與對白是她強項，我說服她辭去十年來的工作，專心投入劇本創作，她勇敢地接受了這個挑戰。

青雲姐和亦娌帶領小組多次田調、大量的書籍閱讀，分工討論龐雜的茶葉知識、肥料知識、茶金時代下的臺灣食衣住行育樂的社會樣貌，我們還多次翻出臺灣與世界歷史大事件比對，1949年前後的臺灣金融、百姓議題與世界局勢來建構人物背景。七位主角成形過程非常耗時，個性明確後，我們訂下大時代與政權交替轉換混亂期，幾位血緣無關、背景斷裂的人相知相惜的故事，也隨時提醒校準角色的特性，呼應商人的視角與感受。吉桑與女兒薏心來自家族、政府、同業、員工、農民、銀行，甚至通貨膨脹、國際局勢與市場帶來的壓力，凸顯他們的為難，於是也由人物的心理層面描繪此劇的核心。

邊走邊整隊，18個月的劇本工作，戰戰兢競，處處是理想與現實的交戰。

目標是十集劇本，我主張先放手讓編劇盡情撰寫，因而在層層疊疊過程中引發出極為龐大的故事線，Julianna每次交出的劇本裡頭，如論文般充滿各種註解、舉證照片、數據資料、相關書籍等鉅細靡遺資料，交出了字數可拍16集的驚人劇本量。再重新增取設定十二集的篇幅後，拍攝條件與預算我們也必須取捨，只得乖乖進行刪本了。

這個原創故事團隊就這樣：三位製作人、兩位編劇，加上前後兩位編劇助理，細心的助理邱平將歷史年表、人物、故事、結構表格化供我們綜觀全局。君陽後來在第三輪劇本刪減時，親自動筆撰寫許多橋段，而且都是具有畫龍點睛的厲害效果。

風格定調很重要，青雲姐喜歡日本大河劇寫實的生活感 ; 君陽則拿出電影《教父》開場，我則拿出《王冠》寫實中不失緊繃的張力與美學、《唐頓莊園》人物眾多下故事節奏依然明快流暢、《夜班經理》精緻的場面切換與時空轉換、美國詩人《艾蜜莉》竟然用上了嘻哈音樂，韓劇《我的大叔》兩位主角的相知憐憫、還有《大長今》對於中醫與食療的專業展現、男女主角同樣默默關懷撩起觀眾的揪心。知易行難，這些參考必須與我們故事的人物、核心、寫實的時代背景相互映照，相信大家在劇中都可以窺見我們團隊的設計了。

劇本中諸多從歷史細節尋找線索，線索中再探索線索的交集延伸，那些史料中看似不重要的小細節，或是影響著市井生活的歷史小事，卻安排成為主要人物推動故事的條件，每每團隊討論到這裡就會High起來。例如：我們找到ＫＫ從戰俘和印度大吉嶺茶葉的關聯，又把茶葉與肥料的必然關係、加上我自己祖父曾任大日本海軍通譯官的事實例證、他家人在臺北大空襲時全部罹難，女兒失蹤，讓ＫＫ的設定更加立體。又如戒嚴時期到「永樂戲院」欣賞京劇是政商名流唯一可以娛樂的地方，夏慕雪的故事線就這樣拉出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林炳炎先生對狄寶賽的豐富史料，美援當年在臺灣的諸多故事，新舊臺幣轉換間加上通貨膨脹帶給張家債務上的壓力，給了我們許多故事養分，又像是韓戰爆發的臺美關係給了薏心推動賣茶葉的機會等等，不勝枚舉。

《茶金》的音樂設計與歌曲製作是我們興奮的挑戰，為了烘托1949那幾年的時代樣貌，我們把古今中外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編劇從真實人物學琴的線索，將薏心的古典鋼琴變成推動故事的符號，也幫我們定調器樂與曲目的安排，除此之外，還有銅管、雙簧管、豎琴、手風琴、弦樂編制，時代風貌的爵士（從Swing、Big band、Coltrane），我們也特別參考了1949-1953年的美國排行榜歌曲，從曲式特色下手，希望營造出獨特感極高的音樂質感。另外不能少的臺灣民謠、客家山歌、京劇戲曲、酬神戲，還有那個年代的流行歌曲⋯⋯比較特別的是音樂上的想像，我們還採用韓德爾皇家水上音樂、俄國史特拉文斯基的音樂技巧在許多情節的推動上⋯⋯好玩又有趣啊！這樣的音樂難度與挑戰，跨界音樂頑童柯致豪最適合了，配合他的工作習慣，我常常早上七點開始跟他做音樂，天馬行空的，他也用了竹木的敲擊取代一般西洋的鼓與敲擊樂器，用Double Bass 來增強緊張感……雖然很磨人，但也是充滿挑戰。幾位金曲音樂人的歌曲都是精心挑選設計的，也謝謝建騏、大為、老丹與春麵、娃娃、若琳、文裕、佳慧，還有Sony的惟援、百罡的才華與支援。

雖說靈感來自歷史與真實人物，公共電視與客家委員會給我們完全自由，沒有下任何的指導棋，姜家也表明除了姜阿新之外，請我們避開太多家族人物與事務。故事裡的茶商，因為國際情勢、通貨膨脹、貨幣政策、政治管控的影響下，讓主角們只能隨著一波波的危機，用盡各種可能讓事業持續運作。對於這個原創故事來說，衷心希望觀眾不要因為我們提及某一段歷史、政府、政黨、政權、官員的某一些作為，就要說我們有什麼意識形態或亂貼標籤，那樣真的小看集體創作18個月的writing room團隊合作。「自由創作」就是臺灣戲劇給大家最棒的事情。

不得不在此讚揚一下剪接林姿嫻，她在素材的掌控、對導演的手法理解、鏡位的選擇、演員表演方法的連貫讓本劇展現多線又流暢的敘事風格，如果大家不時看到ＫＫ和薏心的眼神交流、還有許多群演場有序不紊亂的對跳（盛文公喪禮那場真的很絕），佩服！

語言、特效、音效、混音是我們花最多時間的環節，謝謝整個團隊，謝謝印刻出版認同我們將所有本劇參與人員放在書裡面，讓我們對他們的努力致敬。我知道還有很多缺失與遺憾，妥協與努力都做了。由衷感謝諸多朋友，首先是世詮多媒體的沈東昇先生，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給我極大的幫忙，給我振奮的力量。陳郁秀董事長的鼓勵與籌資、中保科技林信孝董事長、客家電視的張壯謀臺長、節目部饒瑞軍經理、夢想創造林家齊董事長。世界柔軟公司的張辰漁製片、好哥們昇豪、進良幫我奔走尋求資源，也非常感謝鍾佳濱立委、蔣絜安前立委的大力幫忙，瀚賢、玲姐、敏惠、純如、Eric等瀚草的夥伴忍受我拍攝期的諸多狀況，還有後勤的協助，蘇國興大哥帶領的製片團隊，小卓、Larry 、佑璇與公視行銷團隊⋯⋯

特別感謝富邦文教基金會的冷彬協助，富邦大安藝旅Folio安排了「217號」房成為我們的剪接室，給姿嫻、君陽和我們「福祿壽喜」製作隊（三位製作人以及辛苦又操煩的後期製片羅乙心的工作組合）一個安穩舒適的創作空間。

盛文公要吉桑「乖」、「聽話」，但本劇中的主要角色，好像都不太聽話。

吉桑說：「那是政府的事情，不管日子怎麼變，飯還是要吃，茶還是要飲。」

我們的長輩們，那個時代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單純地為了生活踏實努力著。

「日光沒有選擇」，就像是劇中主角他們沒選擇地面對大時代給他們的考驗，跟自己奮鬥，跟環境搏鬥。以前人說：「商人無祖國」，歷史上，商人的社會觀感約莫是銅臭味、無法管控、只顧賺錢。社會的推進，全球化影響我們每一個人，然而臺灣商人百年來還是四處奔走求生存，國際政局、經濟競爭、社會波動如常運行，而我們大部分人其實跟他們一樣，都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而已。

人生有上坡有下坡，獻給這塊土地、獻給臺灣商人、獻給茶農、獻給那個不畏懼向環境抗衡的時代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