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演員的生活筆記
演員如果是一朵花

去年的冬天居然下雪了!台北、新竹,兩個我住的地方,都下了,關西的山裡下得還挺多!我喜歡在關西的山裡住著,天天在經歷在感受著山中的天氣、風景和甜的空氣,說不好聽話,抽菸都覺得好值得!去年冬天在山裡頭冷得活該倒楣,因為早該買好禦寒的電器我們沒買,老覺得就這幾天冷,一晃就過了,結果冬天特別長!長也過去了,最近的天氣是台灣標準的春天,春天總算來了,在繁茂如百花齊放的春天山居裡,生活很忙卻看不到忙了什麼。工作很多,多到做不完的,那就每天都能做一點是一點。

看起來很單純的生活,要注意的事情可是天天都有的,住過山上的人,和城裡過日子的人體會是很不同的。在山裡,做事歸做事,割草歸割草,腦子裡依然會經常飄出生活和工作的回憶和檢討。說得大一點,就是在自己的工作世界裡,或者說是藝術創作中,這麼多年……我是什麼態度和心思。

別的不說,年輕入行的時候,我就沒真的去期望自己的作品會是一個時代性的,或劃時代的經典之作,我始終覺得與其那樣,還不如要求自己的每個作品、每次的表演,都能達到讓觀眾真正值得依顧的水準來得重要,就這樣,一輩子都快走完了,好戲也演得不多……得過獎沒有?當然多少得過幾個,有七八個獎大概,可是台灣的媒體都不知道,因為我不習慣去說它們。演員如果是一朵花,我只能全心全意地綻放自己,綻放成可觀,綻放成美滿,綻放得完全,綻放得人家寧可看你的電視,而不看別人的電影,其他的不去期待。是難得的冬日雪?還是春天裡的花?不想它的定位,就是往前演,往前演,演到水窮處……就算得到一個大獎,或者多精采的作品,多讓人喜歡,對我這個花一般的生命而言,反映的不過都是偶然的機緣,偶然地被看見,偶然地被摘取,偶然地被供在案頭,偶然地……而我早就回到自己那片原野上去了,去變成另外一朵花……讓觀眾去斤斤計較,我開的哪一朵花才代表我的春天,哪一件作品才擠進了時代。

最近幾個月,大量接戲的情形緩慢下來了,也不是為了有一個更精密的思考,不知道為什麼,戲硬是被自己推掉好幾個。無形中,在山裡感受了春天的溫暖,生命的美好,當然也有慚愧,只是沒有勇氣老去想它。

天天跟內人在山裡,想念著孩子們,只要我不亂跑她就心安,還真是不離不棄。一次次地面對孩子們的變化……他們都學會了用沉默來修正我對他們的管教,用愈來愈有道理的話,來告訴我他們都長大了,來教會我要如何重新地去面對他們、欣賞他們,而我,在他們眼裡,早就不知道是什麼了。可是我從來也沒替他們擔心或者捏把汗什麼的,大概是老婆管教真的有方。

雖然今天說的是冬天下雪啦!春天來到啦!山裡快活呀!工作反省吶,甚至家人如何啦!其實我還是在講自己的工作像朵花,有時在冬天開,有時在春天開,當然四季都有花開,只不過我這朵花開了之後的命運和感受到底是什麼?花在花市裡,或許是論朵、或論枝、或論盆賣的。但在春天呢?論斤買得著嗎?即使是花也不是為了被賣而開的。好花只使自己綻放、綻放,成永恆(雖然我不知道永恆為何物)。

反正就是說,演了一輩子的各種戲和各種角色之後,你知道了美好的作品,使創作它的人的心靈,經常在創作的過程中,彷彿接觸了永恆,甚至體驗了永恆,透過被觀眾欣賞的活動,充滿了欣賞者的心靈,成為永無止境的分享、喜悅。這算什麼?要怎麼形容?老話說:復駕言兮焉求?(陶淵明《歸去來辭》)

還有,我家的一公二母的雞,最近小雞也快孵出來了,兩隻母雞一起孵,安安靜靜地用它們的體溫,二十四小時地,二十一天地,輪流孵,現在是一起孵,我們都在等,等新的生命們破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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