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貓那人那城
我的街貓朋友--志工們

自從○三年我陸續寫貓文出貓書以來,不時被不熟的人問(因舊識不會問這種問題):「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開始做流浪動物保護議題的?」

我想都不用想的回答:「上個世紀。」更精確的說,從我出生始,真的,童年照片裡,沒有一張媽媽懷抱我們的留影,都是媽媽抱著貓或狗,一旁髒兮兮的蹲著坐著也摟著貓狗的三歲五歲我們姊妹。

那些貓狗,是早我們先來的家庭成員貓大哥狗大姊,牠們在世間浪蕩討生活,路過我們家,留下來了,與我們好像。(我們不也是從哪個烏何有之鄉來此世間浪蕩,被父母收留?)

其實,在這地球、在這島、這城市,這興昌里,像我們如此長年默默在做的並不少(雖然永遠嫌太少),真的是默默,因為我認識在做流浪狗的志工友人,總能輕易就號召組織,做事之餘也常聯誼聚聊,有淚水,但都很陽光。貓志工們就大不同,總獨來獨往,月黑風高才出沒(怕被嫌惡動物的鄰居阻攔恐嚇羞辱固是原因,憂懼街貓因吃著一日的唯一一餐而行蹤暴露於風險中才更是主因),因此要找到他她們,並聯繫、合作(TNR,街貓捕捉絕育回置),比馴化一隻貓科動物更難(誰見過一隻馴化的貓科動物?無論大小,別老舉那頭哈洛德百貨公司買的小獅子克利斯青當例子)。

所以,儘管我們興昌里○七年就已加入台北市政府動檢所(現為動保處)的「街貓TNR計畫」(二○一八年已進展到有二○六個里,也就是四分之一個台北市在做),但我們從不奢望尋找或依賴其他在默默餵食照養街貓的志工們。

(不少人稱這些志工們為「愛媽」,愛心媽媽的簡稱,其實愛媽有很多不只是幹練的上班族單身女孩和退休的家庭主婦媽媽,還不少是大學研究所男生、上班族、退休老爹……)

但有趣的是,我們是先認識食物才認得人的,所以很一段時間,對那些神祕未現身的志工們我們是以食物為名的,餵食的車底,偶爾去晚了十分鐘,便見有吃剩的餅乾渣(貓則一旁洗臉舔掌),「偉嘉的」、「皇家的」、「拌白金罐的」、「周末餵貓人」、「貓大王」(與我們家定期叫貨的「貓大王」店同款餅乾),於是便會有這樣的對話:「那個偉嘉的瘋了,六灰灰胖成這樣還開白金罐,他小孩一定和六灰灰一樣胖。」「周末餵貓人大概出國了,好久沒見她餅乾。」

那些餅乾,不同廠牌、不同造型,在黑夜的車底如深林小徑的仙子指路的寶石閃閃發光,也如神祕的密碼放著信息,那些人,那些街貓們的人族朋友,成了孤僻成性的我在人生走了一半時竟然最想認識的人。

一年後,因為沒有停過的社區街貓危機(如出一轍的總是一二名偏執憎惡動物的居民促成住委會做出凌駕違逆北市動保政策法令的決議,擅自捕捉已TNR的街貓野放或不知下落),我們成了緊密的戰友:「林茵大道」的高寶猜全家及乖子徐多、「愛眉山莊」的高麗英和美麗強悍的香港女孩林翠珊、「南方藝術宮殿」酷酷的丁國雲……,我們互相在對方出國或有應酬的夜晚接手彼此轄區的貓、互通訊息(街貓通常有固定的領域,但有時也會不明原因越區或失蹤)、彼此打氣支撐(街貓常有的不測、消逝、車禍的慘狀、病痛的折磨)、難以對別人掉的淚水幸虧有彼此,哭一場,並共同深深記憶。牠們,儘管匆匆但確實來世一場,我看見,我記得,多麼孤單,孤單到會動搖、會懷疑那些記憶是真的假的(一隻隻不會說話的貓、在那寬闊無際的滔滔時間大河角落信賴凝望著你的身影),於是我深感慶幸我們有彼此,翠珊記得那兩隻來不及長大車禍的橘白小公貓,國雲的三花奶奶,寶猜記得大黑公、記得白爸爸、記得大橘橘、發發、雙雙、小肥黃……,並一起在電話中為之啼泣。

那麼,一切都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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