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莓夜的告白
發酵

撒朗收到一束柔軟帶刺的玫瑰花。

玫瑰花火紅,鮮豔,瀰漫迷人花香,像是準備向世界施展神祕的魔術。

依照慣例,遇上同事生日,水療部門服務生團隊每位員工,都會準備一些飲料和簡單食物慶祝,我買了兩打撒朗喜歡喝的薑汁汽水,莫妮卡親手烘烤巧克力蛋糕,柏登買了超市販賣的綜合水果盤,諾立叫任職房務部門的老婆煎了菲式小香腸,鵠渡帶來兩條可可濃度七十五的巧克力,哈麓故燉了咖哩牛肉,吉姆帶了兩包特辣洋芋片,戈爾瑪買來水煮鮮蝦,經理歐琪則帶來一大筒香草冰淇淋。原先擺放毛巾、浴袍與腳踏墊的長方形鐵桌,如今堆滿琳琅滿目的食物,大家手持金屬刀叉和圓形紙盤,一邊開心享用食物,一邊聆聽經理歐琪宣布各項工作事宜。

從隧道經過的員工們都向撒朗說生日快樂。

經理歐琪將公司特製的生日卡片遞給撒朗,卡片內寫滿調皮祝賀。經理歐琪說撒朗來到水療部門已經兩年了,不僅工作認真,而且還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兒,比芭比娃娃還要漂亮。諾立彎起右手臂,指著隆起的肌肉說:「不僅漂亮,而且還非常強壯,搬桌子、椅子和坐墊完全沒問題。」吉姆吃著巧克力蛋糕,說:「對啊,是非洲來的金剛芭比,擁有非常優良的『Black Genes』。」我們覺得吉姆開的玩笑不太妥當,然而為了消弭尷尬,大夥兒依舊勉強笑了。吉姆晃到通道口,倒一杯熱咖啡,在白板上寫下生日快樂,還畫了一個鋼刷爆炸頭黑娃娃。工作前,我們閒聊,按摩師傑夫從櫃檯走下樓,打開通往地下隧道的木門,抱捧玫瑰

花束鬼鬼祟祟躲在撒朗後面。一束火紅突然迎前,撒朗轉身,驚呼一聲,雙手掩住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結結巴巴說謝謝。傑夫後退一步,以騎士精神向撒朗鞠躬行禮,說:「給我永遠的情人。」

傑夫一定哈了純如初戀的大麻,竟然特地送來玫瑰花。

傑夫解釋,花店員工將花束送至水療部門櫃檯,指名要給撒朗,說自己只是個借花獻佛的FedEx小弟。

我們好奇到底是哪位神祕的白馬王子,一群人好奇圍繞,搶看花束中的卡片──生日快樂,給撒朗寶貝。

簡短幾字,沒有署名。

「一定是偷偷交了男朋友,是位彬彬有禮的紳士呢。」鵠渡說。

「是誰?快說。」哈麓故雀躍詢問。

大夥兒都在等待答案。

「這是戈爾瑪在搞鬼啦。」撒朗露出迷惘表情,一頭霧水。

「不是我,我才不會亂花錢。」戈爾瑪拿起卡片,仔細研究字跡,理不出任何思緒,滿臉疑惑望向撒朗。

「你們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撒朗連忙苦笑,左手抱捧花束,右手左右揮舞急忙否認什麼。

吉姆哼唱曲調:「金剛芭比,喔,從非洲來的金剛芭比真的好強壯。」

撒朗同她親哥哥戈爾瑪一樣,黑皮膚,大眼珠,鬈髮,身材非常具有分量,白色上衣制服貼身包裹,走起路來十足動感。撒朗剛滿三十四歲,每個禮拜六都會頂著黑人辮子頭,用各種顏色的長短緞帶捆綁細辮,頭皮露出溝渠般淺色線條。她的姊姊幫忙綁髮,每次都需要花上兩個小時。撒朗說頭髮綁起來之後很涼,很舒服,就像在大太陽底下吃了榛果冰淇淋。一次,我和戈爾瑪搬運一箱一箱殺菌消毒用的粗鹽,滿頭大汗來到地下室,聊起各自家庭。戈爾瑪早已結婚,有一位七歲女兒,家庭和睦,只是他一直擔憂撒朗和罹患憂鬱症的姊姊。戈爾瑪的姊姊不打算結婚,然而戈爾瑪拍打胸膛保證,說撒朗一定得嫁出去,因為這是哥哥的責任。

上完小學,撒朗毅然決然離開衣索比亞,在蘇丹、利比亞和埃及陸續流浪了幾年,期間,戈爾瑪定期匯款給撒朗,暫時維持生活基本開銷,等到撒朗終於符合難民資格,隨即填妥申請表,經過漫長等待輾轉來到加拿大,落腳班夫。初始,撒朗一句英文都不會說,只會傻笑,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的活力,抵達隔天,就開始四處投遞履歷,勤勤奮奮找工作,隔週,便在班夫鎮上的蒙特皇家飯店(Mount Royal Hotel)擔任房務人員,工作了一年。同時,撒朗也參與政府所舉辦的新住民語言課程,嘗試融入當地生活。一年之後,撒朗的英文能力大為精進,雖然字彙量還不夠多,文法時常出錯,不過基本溝通都沒有什麼問題。戈爾瑪隨即推薦撒朗進入費爾蒙特班夫城堡飯店工作,當時的時薪是十一塊加幣,薪水較高,福利也相對良好。

撒朗在城堡飯店待了將近十年,先在房務部門工作,後來轉調碗盤洗滌部門,再申請至員工餐廳部門,最後來到相對輕鬆的水療部門。撒朗從來不曾主動提起過去,也不曾提起故鄉衣索比亞或是多年獨自流浪的生活。有時,我、諾立、莫妮卡和鵠渡相聚聊天,熱烈談起各自的國家與文化,撒朗都不會主動加入話題。她只是保持微笑,安靜聆聽。我們會要撒朗介紹她的國家,要她說說當地的地形、氣候、食物、植物、動物、難忘的記憶和人們的日常生活。撒朗害羞,舉起雙手擋在胸前,像是拒絕或是臨時遭受驚嚇的小動物,口語不清地說──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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