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之海── 一六六一臺灣之戰(完售)
第八章 登陸

永曆十五年四月/西元一六六一年四月

陽曆四月三十日,農曆四月初二。清晨六點多,中士拉迪斯和士兵杜普瑞在阿姆斯特丹稜堡瞭望臺上值哨,天已大亮,但海上瀰漫著不尋常的濃霧,甚麼也看不見。
「呵─」拉迪斯肆無忌憚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疲累地道:「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瘋了。」
「你又在鬼扯甚麼?」杜普瑞懶得理他。
「你沒聽說嗎,最近實在發生太多詭異的事情了。」拉迪斯神祕兮兮地道,「昨天上午,有一個男人從前面港道裡露出水面三次,港務員派人打撈,卻沒發現有人淹死;下午在荷蘭地亞稜堡下面的海中,也有一個披著黃色長髮的人魚從水中連續冒出三次。」
「你親眼看見了嗎?還不都是聽別人說的,有些人就是喜歡故弄玄虛。」
「詭異的事件不是只有這一樁。十五日晚上十二點,密德堡稜堡的守備隊忽然全部同時從睡夢中驚醒,有的人抓起步槍點上火繩,有的人拔出刀劍,有的人拿著長矛,大家慌亂奔跑互相衝撞。可是沒人知道發生甚麼事情,掌旗官也說沒有下令戰鬥,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拉迪斯繪聲繪影地續道,「某天晚上城堡和市鎮間的空地刑場上傳出可怕的垂死低吟,另一晚空地上發出各種武器碰撞的噪音,好像幾萬人交戰似地,有人大著膽子探頭一看,竟是許多鬼魂在打仗!」
「你別說了。」杜普瑞聽得毛骨悚然,嫌惡地亂揮雙手,「這些都只是魔鬼顯示的幻覺,不要被迷惑了。」
「不是幻覺,而是預兆。」拉迪斯煞有介事地道:「Sic ludit in humanis divina Potentia rebus!」
「甚麼?」
「『神意難測,造化弄人』,這是拉丁諺語。」
「你甚麼時候會講他媽的拉丁語了?」
「這是我唯一會的一句。」拉迪斯得意洋洋地道,「當年離開阿姆斯特丹,有個同船的人看到垂淚塔時講了這句話,我就記住了。」
「可惜你沒讀書,否則就可以去當商務員,不用在這裡當兵。」杜普瑞懶懶地道。
拉迪斯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這些預兆是可以解釋的,譬如說昨天的人魚,有可能是國姓爺的手下潛水進港來調查。」
「如果是這樣,那國姓爺豈不就快來攻打了?」杜普瑞也打了一個呵欠,「這幾年關於國姓爺要來的傳聞實在太多,隨時都在備戰,都快把人逼瘋……天都亮了,怎麼還不換班啊?」
「霧開始散了。」拉迪斯靠在窗口望著海上,「那是甚麼?在北錨地那邊。」
杜普瑞拿起望遠鏡確認,但霧氣中用望遠鏡反而看不清楚,只見一團白影。他遂直接用雙眼眺望,果然看到薄霧裡隱約露出許多縱向的條紋,一時喃喃道:「看起來是很多樹幹,好像一座光禿禿的森林……」
「這下輪到你看見幻影了吧。」拉迪斯嗤之以鼻。
「不,那不是樹幹,是桅杆!」杜普瑞忽然發覺不對勁,驚呼道:「是很多船,數不清的戎克船,我的天啊,國姓爺的船隊來了!」他跳了起來,急忙敲響警鐘。
「狗屎!真的是敵人的船,我去向長官報告!」拉迪斯拔腿就跑,卻馬上跌了一跤,連滾帶爬地跑出瞭望臺,到下層城堡的長官宅邸報警。
揆一聞訊,只穿著襯衣就奔上瞭望臺,裴德爾和副長官歐特根等幾名高官也趕來了。這時濃霧已然散去,北錨地海面上密密麻麻都是船隻,不知有幾百艘,令人看得膽戰心驚。
「看來敵軍必有上萬人。」裴德爾毫不畏懼,甚且眼中放光,表情冷靜得可怕。
「該死的范德蘭!」歐特根咒罵道,「他不僅違反福爾摩沙評議會的決定將增援艦隊撤回巴達維亞,甚至還把有經驗的軍官一併帶走,害本地的戰力反而比增援之前少!結果他才走不久,國姓爺就來了。那個中國惡魔對福爾摩沙的情況真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揆一喝道:「現在說這些於事無補。我們備戰了一年,做過無數次演練,絕對可以守得住。敵船雖多,卻非從港道進入臺江不可,只要固守城堡,擊沉領頭的幾艘,後面多少軍隊都進不來;如果敵人在北邊的魍港或笨港登陸,就讓勇猛的福爾摩沙人去對付他們。」
裴德爾神態昂揚地道:「長官說的沒錯!范德蘭雖然總是胡說八道,但他有一件事情說對了─中國人都是沒用的娘兒們,人再多也贏不過充滿榮譽感又英勇的荷蘭人!」眾人聽了盡皆叫好,一時士氣大為激勵。
「有一艘敵人的舢舨開過來了!」拉迪斯忽然叫道。
眾人聞聲一看,那艘舢舨直向港道而來,甲板上沒有火砲,似無敵意。歐特根疑惑道:「他們要做甚麼?派人前來談判嗎?」舢舨駛到港道口,忽然拉起水中浮標將其繩索割斷。
「可惡,他們在割斷浮標,讓我們的大船無法循著正確水路入港。」揆一罵道,「他們怎麼會知道要做這種事情?一定是那個斌官在背後搞鬼。立刻開砲,別讓他們得逞!」
裴德爾從窗口探出頭去,對底下稜堡的守軍發令,士兵隨即開砲射擊。那艘舢舨俐落地將浮標盡數割斷,隨即轉頭離去。
揆一果斷地向歐特根疊聲發令:「叫領港員彼得斯出海通知格拉弗蘭號、赫克特號和瑪利亞號向岸邊靠近,準備作戰;前來城堡洽公的赤崁地方官瓦倫汀必須立刻回去普羅民遮堡壘防禦,並且帶去兩桶肉和一些米;叫南部政務員將所有荷蘭人及家屬迅速帶進城堡裡來;北區所有政務員帶領荷蘭人和家屬前往蕭壠。」
歐特根領命而去,揆一又對裴德爾和杜普瑞道:「市鎮裡的荷蘭人全部到市政廳報到,配發武器;麵包師盡可能地烤硬麵包,烤出多少就送多少進城,市街上所有倉庫裡的鹿肉也送進來;釋放監牢裡所有的荷蘭人,當過兵的就發配槍枝,其他人去各稜堡協助砲兵。」
裴德爾和杜普瑞都陸續出去傳令,敵軍來襲的消息已然傳遍整座城堡,從瞭望臺往下望,一片兵荒馬亂,人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焦躁來去。
拉迪斯又緊張又亢奮,心下暗道:是我第一個發現敵船的,這應該記上一功,至少長官會誇獎我兩句吧。他耳邊猛然有人一吼,嚇得回過神來,卻是揆一正在斥罵:「還不快去傳令!」拉迪斯這才發覺自己楞然間沒聽到命令,頓時慌了手腳。揆一往他臀上狠狠一踹,臭罵道:「懦夫!敵人還沒上岸就嚇得靈魂出竅了!我說所有在熱蘭遮市鎮上的中國人都必須待在家裡,把十名架必沙帶來拘禁在上層城堡裡,中國人的舢舨全都沒收!」

農曆三月二十三日正午,天時霽靜,南風已發,鄭成功下令大軍舟師自金門料羅啟航,前往臺灣。
東征將士總數二萬,但因船隻有限,分為二程渡海。首程由鄭成功親率馬信、吳豪、陳澤等十鎮共一萬二千人先行進發,另外六鎮八千人則在金門等候船隻返回載運。
隔天各船齊到澎湖,然而海風異常寂靜,只好暫時分駐各嶼。二十七日風勢驟起,卻是當頭狂風,大軍開拔後寸步難行,隨即被吹回。接著幾日,海上狂風暴雨,巨浪滔天,竟發生數年少有的大颱風。
到了三十日一早,鄭成功驚覺大軍乏糧,急召戶都事楊英到澎湖三十六嶼搜取糧食。晚間楊英回來稟道:「各島並無田園可種稻米,只有蕃薯、大麥、黍稷之類,用升斗零星湊集,也僅解來百餘石,還不夠大軍一餐之用。」
鄭成功詢問何斌:「你說臺灣數日可到,糧米不竭,因此大軍並未攜帶行糧。不意阻風於此,令將士們挨餓受凍。若得順風,真可以立時抵達臺灣嗎?」
「順風時,從澎湖往臺灣確實只要一晚上就到了。」何斌自來膽大妄為,但這時上萬大軍成敗就憑自己一句話,也不免有些忐忑。「不過有件事得請藩主留心,小的所測鹿耳門水道,潮漲時水深一丈四、五尺,潮退時不及一丈。我軍大船放舵時深達丈餘,必定得趁著初二大潮通過,否則就有可能擱淺。」
鄭成功聞言,隨即召來管中軍船的侍衛鎮陳廣及蔡翼,命道:「傳我帥令,今晚開駕!」二人互看一眼,當即跪稟道:「藩主,風雨正大,請等候歇止再開駕吧。」鄭成功聽著外面天地呼嘯、奔浪澎湃崩響、艙板上雨擊如箭,腳下也劇烈搖晃不止,心知確實不是行船的時候,卻仍不甘心地問何斌:「此去水路如何?這天氣裡能行船嗎?」
何斌道:「澎湖古稱平湖,港內一向波平如鏡,往東則有黑水溝,最是湍急危險。如果澎湖都已經顛簸成這樣,黑水溝更是過不去的。」鄭成功聽了,只好萬般無奈地作罷。
然而隔天風颱卻未曾稍弱,整日裡潑風倒雨,掀濤作浪。兵士們又餓又累,身上溼冷難當,紛紛叫苦連天。
當晚深夜亥時,鄭成功親上甲板觀察風勢,雖仍狂暴,但風向已然回南,以他多年心得,不久定當歇止。眼看再不出發,勢必錯過初二大潮,於是召來陳廣及蔡翼道:「冰堅可渡,天意有在。上天若要我平定臺灣,今晚開駕後自然風平浪靜。不然,大隊官兵豈能困在荒島上受餓?傳令一更後開駕!」
一更後船隊絡繹開出,風雨少平,但波浪未息,各船俱被拋擲上下,不時鑽擊入水,驚險殊甚。直到三更後,好不容易雲收雨散,天氣明朗,終於能夠順風駕駛。
四月初二黎明,海上泛起大霧,咫尺不辨。何斌乘哨船隨時探看水色,見海水由深碧轉為淡黑,又變為淡藍,已經出了黑水溝。最後海水轉白,那就是靠近岸邊了,於是打出信號,引導鄭成功坐駕中軍船緩緩在北線尾外停泊下椗,各船也魚貫絡繹而至。
卯時霧散,天地大明,鄭軍將士一齊擁上甲板,眺望著晨曦中的臺灣島。只見海面金光閃耀,燦爛非凡。近處沙洲羅列,猶如一隻隻巨鯨拱背匍匐水中,十分可愛。隔著臺江,遠方蔥蘢蒼翠,果然一片大好曠野。將士們紛紛高聲歡呼:「臺灣到了,臺灣到了!」
鄭成功心中激動,暗道:天不亡我大明,特教洪荒之中留此山川,以續國朝一線命脈!一時憶起鄭芝龍,又想:父親年少時在臺灣起事,與結義兄弟十餘人連寨練兵,以一海濱匹夫橫掃東南,終成國家支柱。我今率大軍來此寶地,必能做出更大一番事業。
這時何斌湊上前道:「今日辰時大潮,請藩主預備開駕。」
鄭成功一點頭,向陳廣及蔡翼揮手示意準備。但在船隊開航之前,他還事先安排有一番做作─古來大軍出戰,常以各種祲兆預卜吉凶,實際上是假借鬼神之力以激發士氣。來臺之前,軍中口耳相傳,都說港道有火砲扼守,而鹿耳門淤淺不能通航,兵士們為此膽寒。故而鄭成功要在開駕前禱天,以顯神蹟。
於是鄭成功命人設置香案,吉服冠帶,朗聲祝禱─

成功受先帝眷顧重恩,委以征伐。奈寸土未得,孤島危居!今而移師東征,假此塊地,暫借安身,俾得重整甲兵,恢復中興。若果天命有在,而成功妄想,即時發起狂風怒濤,全軍覆沒。苟將來尚有一線之脈,望皇天垂憐、列祖默祐,助我潮水,俾鷁首所向,可直入無礙,庶三軍從容登岸。

禱罷命何斌用竹篙測探深淺,何斌驚訝地報道:「藩主洪福!今日固然是大潮,然而潮水又比往常加漲。」
「加漲有多少?」
「加漲有丈餘!」何斌手舞足蹈,「小的在臺灣多年,從未見過潮水加漲這麼多,真是天意!」鄭成功聞言大喜,中軍船上歡聲雷動,隔船呼喊傳遞消息,外圈船隻如漣漪般一波波歡呼起來,都說老天相助。
何斌奔至鄭成功身前,低聲道:「小的沒有造假,今日潮水果真比一般大潮加漲。」鄭成功不置可否,何斌又道:「想來是颱風將潮水激得更高了。」鄭成功連連點頭:「如此說來,也算得天數。」
馬信過來請示:「紅夷有兩座城堡,一在鯤鯓島上的大員,夷長揆一就住在裡面;另一座則在臺江對岸的赤崁。我軍應先攻打何處,請藩主示下。」
鄭成功事前和何斌仔細討論過臺灣形勢,對照眼前景物,已有腹案:「紅夷以為我軍必從大員港道裡過,兵士、火砲都布置在此,加上城垣堅固,一時不易強攻;官兵未帶口糧,自然以徵糧為當務之急。赤崁多田園,城小易攻,又疏於防備,應當以此為先。待攻下赤崁後,大員便只是一座海上孤城,取之易如反掌。」
鄭成功在港外留下宣毅前鎮陳澤及左、右虎衛共四千人駐紮鹿耳門,提防荷蘭夾板船,並守北線尾;另遣小隊南下打狗港和三老爺宮溪之間,別作牽制;中軍大隊則全數自鹿耳門進入臺江,往赤崁上岸。
分撥已定,鄭成功擊掌三下為號,中軍船上跟著放砲三聲,擂響金鼓,升起七星大旗,傳令出發。馬信乘平底沙船做先鋒首船,由何斌在斗頭上按圖指點迂迴,另有哨船於前方點篙照應。鄭成功自己也下舢舨,排在第八位入港。於是眾船轉舵揚帆,首尾相銜地忽而轉北、忽而回東,一線長蛇般在鹿耳門港道裡游繞,後隊五號鳥船、四號海滄船、三號趕繒船等大船陸續駛入,連中軍極大者也迴旋無礙,蔚為奇觀。
臺江水域廣闊,浩瀚之勢不異大海,令人胸襟一爽。然而底下水路不深,近岸處更緩緩抬升為一片淺灘。船隊停在禾寮港外,改用舢舨接駁,許多迫不及待的兵士們更直接涉水而行。荷蘭人不曾料到敵船會從鹿耳門長驅直入,並未在此布置守軍,因此大軍得以從容登岸。何斌的契子吳邁已號召上千名漢人前來迎接,拉著牛車下淺灘載運軍械輜重。一個時辰之後,岸上便已集結數千兵士及上百馬匹。
鄭成功一踏上陸地,便召來何斌詢問:「糧食何在?」
何斌道:「赤崁市街上有幾座糧倉,但恐怕守將放火燒毀,請藩主先派兵奪取,大軍再列陣前去。」鄭成功遂命戶都事楊英和五軍戎政楊朝棟持令箭督責援勦後鎮張志,率該鎮九百人急往赤崁市街護糧。

早上十點,土地測量師兼赤崁副地方官菲利浦 '梅正在普羅民遮城南邊的中國人醫院 ,監工督責泥水匠建造醫院大門。
他的爪哇黑人奴僕亞當斯忽然指著遠方:「主人你看,熱蘭遮城堡上升起了戰旗。」
「是長官閣下要離開城堡到赤崁來嗎,但怎會升起戰旗?真是奇怪。」梅覺得不大對勁,「走,回普羅民遮市街上去看看。」
兩人才到市街口,就看到人們滿街亂走,嚷嚷著:「國姓爺來了!國姓爺來了!」梅大吃一驚,抓著一人詢問:「怎麼可能,國姓爺是怎麼通過港道的?」那人並未停步,只匆匆丟下一句:「國姓爺率領數百艘戎克船,從鹿耳門水道進來了。」
梅趕緊從市街東端的鷲嶺高地張望,只見臺江上布滿戎克船,一時無法計數,叫人難以置信。
地方官瓦倫汀從熱蘭遮城堡趕回,匆匆下了幾個安排防務的指示後,命令所有婦女和孩童到普羅民遮堡壘前面集合。他站在堡壘的胸牆邊上宣布:「所有婦女和孩童即刻搭乘舢舨,到熱蘭遮城堡中避難,我會派出士兵護航。即刻行動!」
「不─!」一名婦人高聲尖叫,「我不要和丈夫分開!」另外幾個婦人跟著歇斯底里地反對,孩子們從沒看過這樣緊迫的場面,紛紛大哭起來。男人們有的附和,有的勸說,有的則是出於恐懼,全都狂叫怒吼成一團,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說甚麼。
梅早已預見這個安排,和妻子安塔收拾好衣物和細軟,準備讓安塔到城堡裡去。但四周秩序大亂,推擠不堪,想去碼頭的人都動彈不得。
這時一名士兵騎馬從北邊馳入,一面喊著:「讓開,傳遞軍情!」他馳到堡壘前,對著胸牆上的瓦倫汀報道:「敵人前鋒一千人已沿著海岸而來,快要抵達了!」眾人聞訊一陣騷動,有些好不容易擠往港邊的,又拚命想擠回來。
那士兵又道:「敵人主力全副武裝,士氣高昂地從新港大路旁的蘇楊農園越過高地,擊鼓吹笛行軍而來。他們有數不完的絲質旗幟,頭盔閃閃發亮,拿著長柄大刀,迅速沿著道路經過哈根納森林,在公司庭園的小溪後面紮營&&」他一口氣不斷地講到這裡,吞了口唾沫才說出最後一句,「他們總共搭起上千個白色的帳棚,簡直望不見盡頭。」
現場頓時陷入恐慌,眾人抱頭尖叫、喃喃自語、手足無措,無頭蒼蠅似地亂成一團。
「上帝啊,請賜給我們力量!」瓦倫汀高聲一呼,眾人便稍稍冷靜下來,他環視現場,懇切地道:「我請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向神祈求幫助,求神賜予我們力量,祝福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將敵人趕走!」話一說完,立即有人跪下來虔誠地祝禱。
瓦倫汀召來一位探訪傳道帶領眾人禱告,他說一句,眾人跟著念一句:「上帝,請與我站在同一邊。在信仰安慰裡,保衛我們。神的命令必定有理由,因為神不會指示無用的命令。即便壏要求我流血,壏擁有這權利,我向壏不斷祈禱,對壏抱持著希望&&」
祈禱還未結束,又有一騎闖入,高聲急報:「敵人從營區分成數隊,向普羅民遮市街接近!一路直往鎮上而來,一路繞過市街往南邊的中國人醫院包抄。」
眾人再次炸鍋似地陷於慌亂,瓦倫汀命所有人立刻進入堡壘。幾乎在大門關上的同時,國姓爺的一千名前鋒就張著飛揚的旌旗抵達堡壘前面。瓦倫汀下令開槍發砲,將敵人逼退到小丘後方。
這時有幾艘張掛三色親王旗的舢舨駛近岸邊,載著兩百名熱蘭遮城堡的火槍手前來增援。國姓爺的士兵隨即沿著海岸上前攻擊,射出漫天箭雨使舢舨無法靠岸,最後只有六十名火槍手勉強踏過泥灘衝入城中。
之後雙方僵持不下,國姓爺軍阻於砲火無法逼近,荷軍也不能出來。
一名漢人士兵受傷倒臥在堡壘下面,同伴無法救援,他卻不肯投降,不斷地向城上射箭。即使守兵一槍又一槍地擊中他,仍然拉弓不已,持續射了十九箭之多。眼看他身受重創,射出的箭只能軟弱歪斜地掉在堡壘前,守兵實在不忍再開槍。梅的奴僕亞當斯回射一箭命中他的臀部,那鄭軍士兵才翻身滾到一旁,艱難地匍匐爬走。
晚間瓦倫汀派出六十人到市街上放火燒毀存糧,火勢延燒了四分之一的房子。堡壘上的守兵就著火光向敵方猛烈開槍,射倒了好幾個敵兵,其中幾人顯然受了重傷,卻哼也不哼一聲,渾若無事。國姓爺軍很快地將荷兵逼退,撲滅火勢並且奪取存糧。
梅在胸牆上望著逐漸黯淡下去的火光,忍不住問亞當斯:「你還記得白天射中的那個敵兵嗎?」
「記得。」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他真是個勇敢的戰士。」亞當斯衷心佩服。
梅低聲嘆道:「如果國姓爺的士兵都這麼勇敢,這絕對將會是一場苦戰。」


      中國人醫院:福爾摩沙商館不准乞丐和生病的漢人在熱蘭遮市鎮內逗留,因此於赤崁另建一間醫院專門收治漢人。當時醫院與墳場相鄰,入清之後成為魁斗山(鬼仔山)義塚,即今南山公墓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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