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花,那座橋
平山郁夫與大唐西域壁畫

收藏在奈良藥師寺玄奘三藏院裡,日本畫家平山郁夫的「大唐西域壁畫」系列,每一幅畫右下角的題款日期都是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年畫家正是七十高齡,歷時三十載、前後數十趟追隨玄奘法師腳步的西域之行,積累了幾百本寫生簿;畫家終於完成了這系列壁畫,獻給新的千禧年,也為他漫長的絲路行旅寫下完美的最後一筆。

壁畫系列一共有十三幅,整座專為這些畫而設的「畫殿」,展示的也就只有這十三幅永久收藏作品。如從正門進入,次序是右手邊開始第一幅,然後右壁兩幅,正中七幅,左壁兩幅,左手邊最後一幅。可是正門平時並不開啟,一般參觀者都是從右側門進,按順序看完後從左側門出。

壁畫分成七個主題,順序是跟隨玄奘西行的路線。第一幅是大唐長安城, 現今猶聳立在西安城裡的大雁塔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之中——公元六二九年一個晴朗的秋天,年輕的唐僧從這裡出發,開始了他漫長的取經之旅。接著兩幅是嘉峪關,大唐國土的邊陲,駱駝商旅隊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竟顯得如此渺小。從此之後三藏法師便踏上了荒漠異域,而他矢志「不東」——取經不成絕不東歸的決心也自此開始。

第四和第五幅畫的是高昌故城遺址。嘉裕關外一千里處,今日新疆吐魯番附近,就是當年繁華昌盛的高昌國都,而今還存在著壯觀的廢墟。玄奘法師在高昌受到優渥的接待,之後就要走上最艱苦的險途:翻越天山山脈、帕米爾高原、喜馬拉雅山。畫家在親身攀登喜馬拉雅山作素描時,決定將這些群山畫成象徵西方淨土的「須彌山」:三幅氣派恢弘的大山,峰頂皚皚的白雪襯著寂淨的碧空,靜穆而莊嚴的聳立在畫殿主壁的正中央。

之後兩幅是阿富汗,主題是「巴米揚石室」,畫裡的巴米揚大佛依然完整而壯麗,正是當年玄奘見到時的模樣;也是畫家在一九六○年代,旅行到尚未被戰火洗劫的阿富汗時所見。巖洞山壁前的大地上,畫家添上了生機盎然的綠地 - 這是過去,也是未來,是畫家對文明破壞之後和平再生的希望。

終於,到達印度了。兩幅印度德干高原,土褐色的風景,荒涼的大地,卻是孕育了古老的哲學、宗教與藝術的地方。最後一幅,是玄奘法師萬里行旅的目的地、藏有數百萬卷經典的佛法最高學府——那爛陀寺。在那幅題名為「那爛陀的月光」畫幅裡,月光下,遺址前的路徑上,仔細看會發現一個小小的、模糊的白衣身形。畫家說:那,就是玄奘,也是畫家自身,以及所有尋求救贖的人的身影。

這些畫乍看是寫實的,再看卻有一種超越寫實的空靈意境。更由於畫面的巨大,人站在畫前會覺得似乎可以走進那烈日黃沙或月光廢墟裡去。之前我在網上看過他的作品,也看了日本NHK電視台拍攝的紀錄片《平山郁夫三藏祈願之旅》,追蹤細述他作畫的過程;但親眼直觀色彩筆觸,親身體會四壁十三幅畫的壯觀,現場的經驗還是無可取代的。

看完一遍,捨不得離去又回頭再看,想到這樣的大畫對六七十歲的畫家是體力的挑戰;尤其動人的是:除了以誠謹和慈悲心作畫,平山郁夫還致力於保護世界各地、尤其是中亞和東亞的文化遺產的工作。早在七○年代,他就捐贈了兩億日圓,成立中國敦煌石窟保護研究基金會。

親身經歷了廣島原爆的無情毀滅,畫家卻以他倖存的餘生,尋得了有情的重建之路,並且決心與玄奘法師一樣,走上他的祈願之旅——畫家用他的畫筆,為這多難的世間重建美,以及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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