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
漂流
應該天亮了吧?他心想。

一股強烈的虛脫感覺,因為意識逐漸清醒而變得真實與難受。他睜開雙眼,發現一些光亮分別從幾處的縫隙輕微地、粗細不等地滲進來,然後暈開,使得眼前景物也有了些歪斜錯置的朦朧影像。他試著伸出手撥開前方一片飄掠的衣物,那連續性、不曾停止的週期性聲浪,卻又「轟晃」的整個撲了上來拍擊著船身。鹹濕的海水帶著泡沫湧進他所處的船艙空間底層,迫使他躺著的繩索床,跟著其他所有緊塞在船艙空間的設施,隨著浪潮推湧的方向搖晃傾斜,而後「嘎吱」的發出聲響晃回原來的方位。照射進來的細微光線,短暫偏移了位置又照回原來的昏亮處。一些近似呻吟或囈語咕噥,隨意地從幾個角落響起了一兩聲。

力量變小了,這該死的颱風應該也停了吧?他這麼覺得!

這是一艘將近七十呎長的風帆木造船,四天前在航道遇上了罕見的冬季颱風。剛開始,船員們還配合著帆桅的操作,集體划槳對抗風雨,但因為風雨過於強大,帆桅斷了之後,其他船外的物品也陸續移位。怕人員發生危險,甚至被吹落海上,船長下令甲板淨空,全船所有的人員共六十九名,全擠進甲板下層幾個艙室避風,然後任由船隻漂流伺機脫離暴風圈。

剛開始,面對風浪逐漸變急變強,他還有一股爭雄之心,企圖與浪湧的起伏上下抗爭。所以除了高聲的提醒所有人,緊緊地將自己綑綁固定躺在各自的繩索床,面對船艙內不斷傳來驚呼聲、嘔吐的「哇哇」聲,他仍試著讓自己身體放鬆,抓著繩索床邊的支桿,算計著船身劇烈的搖晃、急急陡昇又瞬間跌落的頻率調整呼吸。他憑自己平日打魚的經驗,意識清楚的在腦海裡描摹想像船身外的世界。他想像自己此刻正站在瞭望室,看著船身在風浪中持續被海湧高高拋起、落下,時而近七十度的左傾,瞬間又以接近一百四十度的向右傾擺。強風帶著急雨,整個海面已經成了鉛灰黑色的、浮動的連綿丘陵山谷景象,船才急喘喘地剛駛上一座崗陵,便無預警地以掉落之姿,往下快速滑向一個探不見底的凹谷。霎時,他意識到整個世界正呈現著無重力狀態,除了不斷拍擊推送船身又重重夾帶雨水的強風狂嘯聲之外,那些來不及在進入暴風雨前捆紮好的貨箱、道具箱,以及被吹斷吹垮吹散的救生小艇、船槳、帆桅、火炬台、備用魚網等等船外物件,紛紛跟著風雨在船身外周邊的空域飛舞、交纏、碰撞,以至於船身下沉速度稍緩時,有些還不願回落在甲板上,兀自在船邊海域浮沉、漂流或者……航行。他才剛覺得樂趣,一股力量卻又硬生生的托起了他與周邊所有景物向上、向上、不停的向上,迫得他猛力地深呼吸,想抵抗令他窒息的壓迫感,而終於感到平順。正想開口大叫歡呼,仰躺著的背後又忽然生出一股源自地底深處的拉力,猛然的往下拖拉,令他,或者令艙內所有的人,順勢都拉長了剛剛沒出口的叫喊聲。他「嗚」發出長鳴,身體卻快速下沉、下沉,無止無盡。一種空虛或者掏空的真實感覺,千萬隻螞蟻似的自大腿內側蔓延亂竄,穿入肛門,往上經腸胃到頭頂百會。他冒起了冷汗,視覺稍稍茫然,一股溫熱帶有酸意的物體,自胃部猛烈向上噴發,他本能的撇過頭向著左側的通道嘔吐,「哇」的一聲,噴濺出一團沒消化完的食物稀泥混團。他覺得失禮,但身體難受的令他無力的撇回頭,卻又忍不住的接連嘔吐。兩尺寬的通道對面左側下方,一個捲屈著的人似乎正要抗議著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自己也大口的噴出一團。他忽然感覺一股粥狀物、帶著絲絲黏黏的汁液,陸續噴濺到他的臉上、胸口。原來是通道對面與他高度的相當的一個繩索床上,也開始嘔吐。於是,船艙內的寢室有三個通道,每個通道兩側接連延伸的三層繩索床,相互飛濺起酸餿的屑沫,一場混亂的嘔吐大戰,在船身幾個上下顛盪之後接連上演。他失去了想像的能力,也似乎失去了嗅覺,風雨逐漸變得更兇猛。他,以及所有人,反覆失去意識又甦醒,沒有人真正睡過一覺,也沒有多少人意識是完全清醒著。除了這艘船的幾個船員還能順手抓起床上預存的乾糧硬塞幾口,其他人幾乎都沒進食,有人甚至屎尿失禁後,日後兩天索性都在床上直接排泄。

昨天下午風勢稍稍減弱,海湧開始變得不那麼兇猛,他逐漸清醒、昏睡又斷斷續續因為飢餓與惡夢驚醒。入夜後不久,船身底部首先發出激烈的碰撞聲,一陣「砢拉拉」的聲音持續由船身傳導著進入床艙空間,接著不久,整個船身被海湧推高舉起落下後,「硿」的一聲,發生激烈撞擊。他整個背部像是摔落在深谷的一張網上,撕裂的疼痛瞬間佈滿整個背,連器臟也似乎被整齊的分割飛濺散落一地。一陣陣物體的撕裂聲與海潮的聲浪持續的在船艙內蔓延傳響,船觸礁可能碎裂沉船的危機瞬間爬滿他的心頭。顧不得全身關節被肢解與每一吋肌肉神經被撕裂般的痛楚,他奮力的想起身,卻發覺已經有幾個船員已經來來回回的走動,交換訊息的虛弱吼叫著:觸礁了!船身浸水了!隨後詭異地、不明原因的傳來更虛弱的笑聲。忽然,一群人驚呼了幾秒鐘,隨後微弱的交談聲居然也形成嗡嗡的聲響,短暫蓋過接著而來的海浪拍擊聲與遠處連結而來的浪濤「轟晃」聲。

床艙內都安靜了下來。除了那幾個船員發出的近乎笑聲的聲響,其他人已經死寂的沒有反應。他不知道船身受損的狀況,但明顯感覺到船隻已經停止了上下左右被拋擲的激烈晃動,那是規律的幾個大浪衝擊著船身所引起的搖晃。這幾天因為颱風所形成的、不間斷的大風、不規則方向的巨湧,已經感覺不到那種有如海神企圖吞噬所有生命的恐懼與絕望。不知過了多久,床艙內漸漸出現了均勻的呼吸聲,而他竟然有一種被丟進一個搖籃中的安詳,身體沉沉地攤軟與不掙扎;耳邊似乎響起了一些歌謠,低沈慢吟,時遠時近,有些陌生,還有著更多記憶裡應有的熟悉與親切。他太疲倦、太虛弱了,感覺四周變得更安靜與凝滯,不知不覺的睡了一整夜,沈沈地連夢也沒織起一絲,直到剛剛一個大浪拍擊船身,醒來。

「應該是天亮了!」昏晦光線中,繩索床上,他努力地,輕細的發出了聲音說。

船艙內依舊沉寂,隨著剛剛外頭的浪湧推送拍擊,送進了一些海風與新鮮空氣,讓他嗅覺有了一點清晰與甦醒,卻立刻被船艙內一股濃稠地、沈悶混濁空氣重新包圍、醬染地,令他透不過氣,因而開始感到昏沉、凝濁。他想起兒時,奶奶與母親用來醃漬醬菜、肉條、魚產的地窖,那裡始終就是這種腥鹹、汗臭、酸噁、與近似尿騷、糞便的味道,沒有厭惡,倒有一股令他窒息的沉悶感。

畢竟,這四天,這裡塞滿了近七十人啊。他心裡說。

警覺到現在的處境,他笑了起來。他決定爬出船艙外,想翻身,卻像是被捆綁在床上一般,無力動彈,而體內一團酸蝕的感覺直往肛門口竄,同時自頭頂往下冒起了冷汗,才悶響起耳鳴,一股極酸、粘滑的液體已經自食道通往口腔湧出。經過幾天的嘔吐經驗,他熟練的側過頭噴向床下走道的積水上。

「呸!虧我還是個拳士,這麼不中用。」他嘀咕著,心裡一陣苦笑。

一個大浪又推了過來,船體又「嘎吱」的響著搖晃,他順勢滾出繩索床,感覺幾近癱軟、站不直地踩著艙底的剛才那口黏液浮移的積水上,摸索著推開艙蓋爬出,在艙門蓋兩步遠的甲板小空間倒頭仰躺,輕聲的「呸」了一聲。

他本能的提起手臂以袖子抹過嘴角,才發覺左半邊的臉頰、嘴角,都留有黏滑的液體,幾天風浪的嘔吐,膽汁併著胃酸令他的臉頰變得敏感微疼。他伸手順著往身上摸去,感覺胸口衣襟上有著一塊塊的,含著黏糊碎渣細塊的乾硬小區塊,他想起了昨夜以前,夥伴們嘔吐相互噴濺的慘狀,卻沒有一點作噁的感覺。

「啐!我怎麼會有這一天啊?呵呵……」他咒罵了一聲,又忽然笑出聲來了!

大浪又擊向船身,仰躺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注意到,甲板是濕的,雨是停了,隔著入艙口的遮板,風還一陣陣嗚鳴著刮絮著,空氣中漫瀰著被風吹霧的細水珠。天已經破曉,東方海面上空呈現一些白華,看不清楚夜空中是否還有星辰,眼前周遭的情形也依舊無法分辨。耳邊不斷響起四周傳來浪濤拍擊海岸礁石的聲音,「轟轟」塞滿整個視界所及的空間,船本身也規律的挨著大浪拍擊而左右搖晃。他索性閉起眼睛,大口的吸換清新的空氣,任細微的浪花水珠在他衣服、髮鬢、鬍髭上不著痕跡的結露,漸漸地,他陷入沉思中。

他二十七歲,今年二月,美麗又刻苦的妻子才剛為他生下第二個兒子。

打從十五歲起,他已經跟著大人出海打魚,下田旱作。為了增加身體的強度,得空,他必跟著幾位經常航海遊歷的長輩學了一些強健護身的拳腳功夫。他資質聰穎,根基奇佳,順著身體的律動與質疑動作的準確性意識,自己不斷修正與強化,進而創建了一套武術拳法。他在漁、農閒暇時教授島上一些青年健身、防身用,這在琉球群島西南方兩百八十海浬外的「宮古島」而言,也算是開山立宗的武術流派,幾次海賊侵擾的事件中發揮了作用,因此深受村里器重,村民習武逐漸蔚為風氣。這一次朝貢船上,村里派出的精壯漢子多半也都參與了平時的練習,加上他受到村長的器重,這一次出航自然也成為村長隨從之一員。

這幾年琉球中山國,強迫將「宮古島」納入收繳歲賦的地區,規定每年得由島主率隊到中山國王府所在地「首里」進貢,這幾年他則年年被選為護衛隊之一,保護村長遠航琉球首府的安危。這固然是一個光榮的差事,但因為琉球中山國府認定宮古島與另一島群「八重嶼」,長年與大清帝國有間接貿易往來必然有較多盈餘,而加重歲賦,致使宮古島居民生活更加困苦,上下頗有怨言;而他也必須在一年之中的這個時期,跟著進貢船遠離家人,長途跋涉到「首里」。他在小小怨言之外,也偷偷存有那麼點願望,希望有一天能跟隨著琉球中山王的進貢船隊,到那些經常遠航的長輩口中所說的,大清皇帝所在地「紫禁城」開開眼界,這也使他每一年出門的情緒都顯得一點複雜。

他們都好嗎?想起妻小,他心裡一陣甜,思路又活絡了許多。

風,已經明顯的減弱,船身已經穩定下來了,看來回家應該也是這兩天的事了。喔!我準備好的禮物,希望都還在船艙啊。他想著,笑了,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來。


八瑤灣

「喂!怎麼這麼早出門啊?」

「這幾天又是風又是雨的,設置的陷阱都不知道怎樣了,趁著今天雨停了、風小了,我們想上去看看啊!」

「這風雨不大不小的來了五、六天了,是應該看看了,再不去,有好東西也要糟蹋了!」

「呵呵……的確是這樣啊!這幾天心裡老惦記著這一件事啊。不過,都已經是冬天了,這颱風夾著雨來得還真是兇猛,一點也不輸給夏天的颱風啊,再連續吹個幾天,我們恐怕都要遭殃了!」

黎明朦朧的天光下,兩組人在兩條小徑相交的路口相遇交談。向上坡小徑的兩人看似一對父子,那父親對著站在橫向小徑路口上的青年漢子問到:

「卡嚕魯,你們呢?還颳著風,地面泥濘,天不亮的一大早,你怎麼從那個方向來?有特別的事嗎?」

「還不就是那些事!我父親判斷這幾天的風雨一時也停不下來,除了颱風可能還併著東北方向吹來的季節風,就像你剛剛說的,這個風雨不比夏天的強烈颱風來得小,如果是這樣,這幾天部落周邊可能有些變化,海上也續有船隻往南漂流擱淺!目前雨停了,這點風也不妨礙活動,我們想先去看看海邊的情景,怕一些外人搶在前頭!剛剛我們先在部落附近轉了一圈。」名叫卡嚕魯的青年漢子說。

「是這樣啊!那可不能慢啊!要慢一步,好東西可要被百朗(註:排灣語,漢人)跟馬卡道人那些外族搶先一步搶掠走了!我看你們動作快一點吧,希望有好東西帶回部落來,給大家開開眼界!喔,對了,可得記得給我留一份啊!」

「呵呵……有好東西,哪能不讓部落人分了去,放心啦!我倒不擔心那些外人,我惦記的可是我那兩個阿力央(註:夥伴朋友)會不會忘了我們的約定,說好等雨停了風一減弱就相約去巡察領地啊!」卡嚕魯說。

「誰忘了!我這不就來了嗎?」一個宏亮的聲嗓,從小徑另一側傳來。

「啊,牡丹社的亞路谷,你來啦?」卡嚕魯順著聲音的方向,撇過頭大聲回應。

「當然啊!我們快走吧!再不走,阿帝朋那個傢伙可要自己一個人偷偷吃飽了,還要笑我們動作慢!」亞路谷說。

「呵呵……看來,你們都早有準備。唉,年輕真好,來得像風,去時像雨,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唷,不聊了!我們也得走了,說不定真有好東西在我的陷阱裡。你們巡完了,可記得到我家一起喝湯啊!」那父親說著。

「哈哈……好,回過頭,我們就到你那兒喝熱湯!對了,吉琉,下一回你也跟我們一起四處看看吧。」卡嚕魯說著,沒等那個名叫吉琉的漢子回答,又轉過頭交代他身旁的夥伴,請他轉回部落告自己的行蹤。然後瞥一眼亞路谷,沒多說一句便動身循小徑往山下奔去。

「喂,你等等啊!」

「少囉嗦!等你?再怎麼等,你還是追不上來,我看啊,你就在我後面聞我的屁吧!」卡嚕魯頭也沒回的,偏過頭閃過一枝矮樹的枝椏,快速往前奔行。

「看貶我?看我怎麼追過你!」

兩條黑影,在已經呈現灰濛的黎明前的天色中,一前一後的快速奔馳。小徑攀升越過一個山丘之後,一下子鑽進一大片的五節芒草叢,能見度突然又降低了不少,但兩人的速度並沒減緩,靠著芒草叢上端的一點天光反射地面的濕濘礫石路,兩人一路奔馳,一下子撥開擋在前頭的長歪了的零星芒草稈,一下子留心小徑在灌木雜樹中左拐右彎的鑽進鑽出。

「喂喂喂,你一定要這麼快嗎?小徑到處濕滑,這也不是平常沒風沒雨的天耶,天都還暗著的呢!」

「怎麼?怕了?我看你慢下來好了,免得滑跤了摔斷你的嘎里奇(註:排灣語,男性生殖器),我可沒辦法跟你的家人交代啊!我呢,今天我可要好好看看海邊到底會有什麼好事?」

「什麼好事?你是說阿帝朋說的事啊?」

「對!你想想看,小心……」卡嚕魯忽然提醒著。他才撥開一根樹枝,那樹枝已經帶著枝葉「斯拉拉」的破空聲往後回彈,雨珠往後飛濺。

「你害我啊!」亞路谷即時閃避,卻淋了一身水滴珠兒的抗議著。

「呵呵……真要害你,我還提醒你啊?」卡嚕魯說著,但聲音稍微拉遠了,逼得亞路谷又拉開腳步跟上。

「都說你卡嚕魯腿短,你跑起來一點也不慢啊!」亞路谷的聲音明顯出現了一點稍重的喘息。

「少囉嗦,快跟上來!」卡嚕魯沒慢下腳步的說。

兩個人的聲音隨著小徑的迂迴,時左時右時隱時亮的交錯著談話,兩側的五節芒草高聳密實,將兩人快速奔馳的身影深深的掩埋隱藏,但東邊海面上空已經更為明亮,輝映而來的光亮讓腳底的含水礫石小徑,光影粼粼更為明顯。一連串的轉折迂迴之後,小徑像失去彈性似的圈狀藤蔓,越往後越成直線了,兩人毫不費力的看出這小徑前方有不算短的直線距離。亞路谷放開腳步大跨步的接近了卡嚕魯,沿途兩人說話聲與跑動聲,驚擾起沿途的鳥雀紛紛群起飛舞離巢、吱喳呱叫,而遠處「轟…沙沙」的海潮聲已經清晰可聞。

「你想想看,每一次颳颱風,總會有什麼東西或者船隻飄來,然後呢……百朗、馬卡道人、還有我們幾個部落的人,先後都會出現在這個區域。可是……每一次經過仿猝(註:今屏東縣滿州)或者到西岸的柴城(註:今之屏東車城)換東西,都聽到那些百朗說那些貨物是在哪一次、哪一次……的沉船拿到的!」卡嚕魯出現了喘息聲邊說。
「等等……卡嚕魯……我們不能慢下來講話嗎?」亞路谷更喘著氣說。
「可以閉嘴,但不可以慢下來!你快跟上來,別停啊!別輸給四林格的阿帝朋啊!」卡嚕魯說著,頭也沒回,又忽然說:「你想想,每一次我們也都去了海邊,學著他們那些外人搶東西,甚至遭到抵抗而殺人!可是,我們從來沒拿到過好東西啊!」
「咦?你不是說要閉嘴嗎?怎麼又嘮叨個不停啊?」
「啐!你個亞路谷,你不花個腦筋想一想啊?」卡嚕魯隨意朝後揮了揮手,「這中間一定有什麼道理。阿帝朋說的對,我們得弄清楚,總不能好處都讓那些外人拿走了,我們什麼也沒有,甚至還要殺人啊!」

「哎呀,闖進我們的地域,沒打招呼本來就不應該,弄到最後打在一起了,火頭上誰管得了自己的脾氣?能不殺人嗎?這一點,我可是不妥協的!外人無禮就是敵人,不管是誰,該殺的還是要殺!」亞路谷說話聲十分篤定與有力。

「唉唷,要你跑快一點,你唉唉唷唷的,談起殺人,你精神全都來了!」

「呸!什麼提起殺人我精神都來了?是你沒弄懂我的話……」亞路谷大喘一口氣,繼續說:「我的意思是……呼,還真喘啊!我的意思是,在我們的領地,不論那些人是怎麼來的,那些東西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都應該知會我們一聲……喂,你就不能跑慢一點嗎?我是說……我們有權力支配這一切,不論是要我們提供幫忙或者直接驅離。如果這些外人要做出傷害部落或者破壞領域的舉動,我們就應該毫不猶豫的阻止,就算是殺人也不應該猶豫!」

「好啊!果然是牡丹社亞路谷家的個性!不過,你跑快一點跟上來啊,掉在那麼後面,我快聽不見你說話了,再慢,出了這個芒草原,說不定太陽早就升上海面了!」

「哪有這麼誇張的!這些鳥兒還在四處亂飛,距離太陽升起還早呢,你別光顧著說話,慢……哎唷……」

「哈哈……誰光顧著說話呀?」卡嚕魯詭計得逞似的大笑,接著加快腳步往前奔去。

「你這高士佛社該死的卡嚕魯,別跑,看我怎麼修理你!」亞路谷充滿忿意的摀著面頰說著。

剛剛,卡嚕魯看見小徑前方一支番石榴的樹枝橫長,趁著亞路谷說話,他一方面要亞路谷快步跟上,一方面故意放慢腳步,然後伸手推開,鬆手造成回彈。亞路谷注意到樹枝掃向臉部時,已經來不急閃躲,他本能的向右撇頭閃避,番石榴強韌的樹枝連枝帶葉的不偏不倚地狠狠擊掃他的左臉頰。

「別跑,看我怎麼揍你,你個奸詐的卡嚕魯!」亞路谷火氣整個的上來了!

濕滑的莽原小徑,絲毫不影響兩人的飛快追逐,途經之處,驚起一陣陣的鳥群飛起盤旋。

「喂,亞路谷,輕聲點!有人來了!」卡嚕魯忽然慢下腳步,回頭,舉手揮擺!

「你又要耍什麼詭計?我才不上當咧!」亞路谷嘴上雖然這麼說,腳步卻本能的慢了下來。

小徑兩側,兩三個人高度的五節芒草所夾出的狹窄天空已經變得白亮,一群群飛起盤旋的鳥群,除了沿小徑向上驚起,右前方的方向似乎還有一大群地飛起,向這裡延伸。

「會是誰?或者……是鹿群?」亞路谷喘著氣不自覺的開口問。

「鹿群?鹿群要能驚起鳥群,除非是集體跑動,但是鳥群飛起的數量不會這麼一點點,是有人快速奔來了!」咕嚕魯連喘了幾個大氣後,看了一眼亞路谷。

「會是誰?該不會是阿帝朋吧?」

「是……」卡嚕魯沒直接回答,昏晦的光線中,他毫不費力的清楚看見亞路谷滿是汗水的臉頰左邊一道紅腫,心生不忍,本想捉弄的心倏地收了起來。「那個方向……應該是阿帝朋來了!我們走吧!別讓他搶在我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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