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杜鵑
〈夜訪〉中南海。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

中南海。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

剛下過一場小雪,湖面上吹過來的寒風,迂迴穿梭,氣流紛亂,路面上的雪粉,
北極光似的搖曳飄忽。

脫盡了樹葉的枝椏,暮色中失去了深度,失去了細節,蒼勁地在銀灰的天幕上曲
折交錯,展現出一幅董其昌的乾筆皴擦長卷。

路燈亮了,柔和的燈光在稀疏的雪粉上灑下綽約的樹影,彷彿用過期的相紙印出
的照片,灰灰的,濛濛的,反差很低,但自有一抹典雅的恬靜。

透過新華門的飛簷向南望去,天幕下閃閃爍爍,接著傳來一陣劈劈啪啪,聽得出
那是燃放炮竹,但距離濾去了熱烈和興奮—琉璃廠最後一批古玩字畫店完成了公
私合營。

一輛黑色的東風牌轎車,由西花廳往豐澤園緩緩駛去。

周恩來總理獨自坐在後座,身邊放著一束白紙包著的花。首長們在中南海內來
往,坐車都不帶警衛員。

五六年已近尾聲,這是一個輝煌樂章式的尾聲。第一個五年計畫開展得蓬蓬勃
勃,工農業各項指標勝利完成;文化藝術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解放軍海陸空積極防禦體系初具規模。更重要的是,新中國僅僅用了四年時間,就完成了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國從新民主主義社會跨入了社會主義社會,即共產主義社會的初級階段。

周總理雙眉濃黑,下巴鐵青,峻峭的臉神略顯日理萬機的疲憊。

一隻小松鼠,被車燈照愣了,提著尖尖的前爪,呆呆地立在路心,幾乎要被壓著
了才一溜煙竄了過去。

「小李啊,中南海內松鼠多,我們又沒為牠們刷斑馬線。以後看見牠們在路當中,停一下,」總理對司機說,「行人優先嘛!」
「是!」

中海和南海的湖水,被沿岸的樹叢分割,時隱時現,辨不清顏色,只有明暗交
替,在車窗外一晃一晃的,像黑白電影的片頭,隨便配點兒什麼周而復始的洗手間音樂,mushic,緩緩地進入劇情。

豐澤園門口的一對石獅,三朝元老,膘肥毛厚,睡意朦朧,周恩來又不是生人,
自然就夾著尾巴,懶得動彈。

「主席,晚上好!」周恩來走進毛主席的書房。

毛主席穿著寬大的睡衣,坐在一盞銅柱落地燈邊,翻看著一疊文件。那巨大的
絹絲燈罩上,靠沙發的一面,黏了張牛皮紙袋,擋住晃眼的光。上了年齡,對光過敏。

「哎呀呀,盡是些官樣文章,黨八股,讀一行就想打瞌睡,讀兩行就要吃安眠
藥!」主席將文件一扔,抬頭招呼客人,「恩來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啊?」
「不能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都住在中南海,左鄰右舍,串個門也是應該
的吧。」
「應該,應該!住在這個鳥地方,陰氣森森,一年四季,總是像年三十夜的王府
井,不見一個人影。總有一天,會鬧鬼!」
「冒出一個珍妃來—」
「哈,我沒問題,但江青可要鬧翻天囉!」
「那就換一個,慈禧太后如何?」
「哦喲,饒了我吧!」
「主席不怕!連國母宋慶齡也對你崇拜得五體投地。最近她一連寫了三份申請
書,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周恩來望了一眼窗外暮色蒼茫中的孤島瀛台,不勝感慨,「那個光緒皇帝啊,要是有你百分之一的功夫就好了!」
「不要亂說!」

兩人暢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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