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紀推斷,我大表哥生於一九三二年,應該比巴代長篇小說《走過》裡的主人翁陳清山年輕三、四歲。同為卑南族人,雖因著不同的原因和目的先後前往大陸,卻有著相似的遭遇。他們共同見證了大陸那一段天翻地覆的大變局,也都幸運地「走過」了離亂的歲月,最後竟都能全身而退,在1990年代初返回台東故里。這需要多大的福分和祖靈的庇佑啊!大表哥說,陳清山在大陸的名字叫曲納詩;陳清山也應該知道大表哥在大陸的另一個名字。不管怎樣,人生「走過」了之後,名稱的虛實已不太重要了,只要記得自己是大巴六九、是pinaseki的卑南族人就夠了……。
巴代說他是透過小說的形式,以第一人稱的視角,揣摩陳老先生的心境,來寫這一部長篇小說的。巴代本身曾為職業軍人的經歷,一定在某種程度上活化了陳老先生的記憶。陳老先生「哭哭笑笑」看完原稿,證明巴代的模擬自傳是成功的。這又是陳清山先生的另一大福氣!有趣的是,我的大表哥回台之後,可能是由於特殊的倫理信念,始終不願多談過去的往事。無論我如何想方設法,他總是只給故事的框架,細節全無,常令我技窮。他說,自己是永遠的「無名英雄」,所有故事會隨著他進棺材。這十幾年來,他自習電腦,拆拆裝裝,摸索出自己一套軟硬體技術,並藉此全心、全意、全靈專注投入卑南語辭典的編撰。他工作勤奮,除必要的家族聚會或部落祭儀外,研究卑南語幾乎是他唯一的生活重心。滿書架的日、英語辭典,各類文法書,以及一堆修了又修、寫了又推翻的手稿。他說他不急於出版,只希望以自己的餘生,整理對卑南族語言及文化的有限知識,留下記錄,供後來者「超越」。大表哥思慮專一、心胸開闊、自信且有決斷力,他是一個始終準備著面向「未來」的人。他給自己晚來的獨子一個頗能反映自己人生信念的卑南族名字:「semaLaw」,超越。
「走過」,讓我們反省過去;「超越」,讓我們憧憬未來。兩個卑南族老人,以他們略有交集的一生,為我們留下值得感恩的遺產:一部小說,一種人生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