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神話──張愛玲與白先勇圖鑑
從金大班到尹雪豔 ──探尋上海人的風塵身世

「自古俠女出風塵」,風塵是每個城市的風景,在流光歲月的嗟嘆中,時代的吶喊震得人心都聾了,孤絕放縱著親密關係的傷口;風塵是紅塵顧盼的一抹心事,風塵照映著歲月的臉孔,這個原始的行業,在時代的驟變中努力承載亙古不變的輓歌,在變裂衝突中幽幽吟唱粉眉翠黛的婉轉嬌柔。

風月歡場即為戰場

陸小曼、藍妮、顧蘭君、北平李麗這些社交場合的名女人,是上海風華中相當特別的一部份。創作習性特重粉味、偏愛靈肉衝突的小說家白先勇,顯然對這個舊時代的風花雪月充滿了特殊的關注,在他的筆下,交際花、夜天使仿彿都粉肉重生、靈神活現地復甦在台北的社交場合。

米高梅、仙樂斯、百樂門這些香豔的名字說明了上海永遠在歌舞昇平中;華洋雜處的租界匯集了各路人馬,出身不同卻為了同樣的生意經,交際應酬、乃至於倚紅偎翠就成為「賓主盡歡」的必然之惡。白先勇在著名的懷舊小說集「台北人」中,勾勒出這些播遷來台的上海遺族在新的世界中依然浸淫在過去的世界,有的重施故技、拒絕面對新的時勢,有的頹然仆倒、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安身,也有的在汰舊的洪流中幾近沒頂,金大班、尹雪豔、甚至朱燄,這些在新世界茫然失措的人鼓足僅存的尊嚴繼續漂泊,構成整部「台北人」最動人的篇章。

玉觀音對上女菩薩

凡是看過「台北人」的讀者,想必都會同意金大班是其中數一數二的突出人物,一來該作通篇熱鬧緊湊,襯著金大班大呼小叫的撒潑形象看得很是過癮,二來金兆麗異於「花橋榮記」、「一把青」等三姑六婆、年華傷逝的口述者,她風韻猶存(當年滬上數一數二的舞場名花,較諸尹雪豔顯然要走紅得多),活色生香,有數不盡的春情韻事,又有喳呼計較的性格,討喜非常。金大班花名叫玉觀音,取其肉身普渡眾生之意,這個挑逗的渾號每每讓讀者讚嘆難為白先勇怎麼想得出來!不過筆者必須說,這個構想不是原創,顯然出於白光的名曲:「我是女菩薩」。

你是虔誠的和尚,我是莊嚴的女菩隡,我們朝夕相見面,真像是一家。

我們心相乎應,可沒說過話。你對我焚香禱告,你給我披金插花,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坦白的說吧,別等我向你傳神,別等我開口說話,因為我是女菩薩,真正的女菩薩,你是心誠則靈,我是有求必應,可是我不能說話,可憐的和尚,因為我是女菩薩。

這支歌的靈感,必定和民初蘇杭等觀光景點有許多不乾不淨的小庵有關;蓋當初生活凋蔽,知識並不普及,許多糊裡糊塗就出了家的小尼姑(這種人當然不配尊稱為比丘尼)為求溫飽走上這條路,被風月場所寫成「有求必應」取笑也不足為奇。當然,「玉觀音」的封號對佛門不敬,但對要解讀金兆麗胡攪蠻纏的讀者,探究這首歌卻是不可或缺。

筆者如此嶄釘截鐵並非空口無憑,因為足以對號入座的線索在整部《台北人》中俯拾皆是:「尹雪豔」之名令人不得不聯想起曾和名淨金少山有一段的舞女「衣雪豔」;「滿天裡亮晶晶的星星」裡的默片紅星朱燄,分明結合了阮玲玉前後任的搭檔朱飛和金燄;「一把青」裡的朱青白先勇直接了當就形容她有「白光那股懶洋洋的浪蕩勁兒」;「遊園驚夢」中非但夫子廟歌女藍田玉和影星王熙春出身相似,連驚鴻一瞥的張愛雲也和著名程派青衣章遏雲名相仿彿;白先勇不單請到老上海的名流匯萃在「台北人」中粉墨登場,連「孤戀花」中日據時代的老樂師林三郎,也宛若歌謠作家楊三郎投影託生。


上海名流爭相登場

白先勇之所以在「台北人」中運用這麼多老上海的一鱗半爪,其一他畢竟對上海驚鴻一瞥,十里洋場只是一種浪漫的遐想而已;這種遐想可能是敦促他寫作的動力,但畢竟受限年紀及經歷,就算再有天份、想像力再好,適時台北仍有許多老上海,以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怎能服人?惟有大量運用這些真正的史料,方可塑造出一種「風月憶往」的舊時氛圍;其二在於他和曹雪芹、張愛玲等傑出名家一樣,擁有極端敏銳、甚至一般人無法察覺的「聯覺」(synesthesi),可以不自覺地憑藉著聲韻(許多信手捻來、甚至像張愛玲在「連環套」中隨手堆砌的辭彙都有自然偕韻效果)、意象上的第六感,產生渾然天成的效果。像金大班中的任黛黛、潘金榮(黃金榮),他們的名字自然有那時海派紙醉金迷的氣燄和熱鬧;「歲除」中打過台兒莊大捷的賴鳴升,不動聲色地就讓人想起叱咋風雲的賴名湯將軍,節省了鋪陳勾勒的筆墨。

縱觀整部「台北人」,寫十里洋場最多的就屬金大班與尹雪豔,因此這兩篇小說引用的舊人舊事也最多。尹雪豔原本在百樂門是個獨樹一幟的舞女,來台後升格成為近似「日出」陳白露、「第一爐香」葛薇龍的交際花。她和金兆麗的大風大浪截然不同;第一,歐陽子就曾點出尹雪豔顯然是死神,她的「雪」之冰冷肅殺更甚於薛寶釵,在上海灘時已然風雷蓄隱,來到台北,因為海外孤臣孽子的「冤孽」,面臨這樣時局的浩劫,死神的威力就更加彰顯得出。


衣雪豔與美豔親王

真實世界的「本尊」衣雪豔雖也命中帶煞,但顯然比不上白先勇筆下的尹雪豔如此「法力無邊」。衣雪豔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舞女,她姘上名淨黑頭金少山,有如「法寶被髒東西破了一樣,金少山從此日漸褪色」(劉嗣:「國劇角色和人物」),曾經以一齣「霸王別姬」和梅蘭芳分庭抗禮的這個金霸王,聲勢也就從此江河愈下。其實白先勇取決衣雪豔、任黛黛這些人與其說受其吸引,不如說是著眼於花名,正如同張愛玲看到柴鳳英、茅以儉等小家小戶之名見獵心喜一樣(附帶一提,從他們喜愛之名可以一瞥不同的品味與文學理念)。任黛黛在白先勇的筆下是個心眼偏狹、在百樂門風頭遠不及玉觀音、尹雪豔的二牌舞女,但在現實生活中她是不折不扣的愛國志士,企圖暗殺日本大佐反慘死於揚子飯店,只因姓名鶯燕粉黛之累,在白氏筆下竟變成善妒好鬥的丁香美人。

另一個遭到白先勇引為己用的人物是美豔親王劉喜奎,她是一個聲名狼籍的海派坤伶,以色代藝、將南下登台的「伶界大王」譚鑫培打得鎩羽而歸,及嫁財政部參事便消聲匿跡,無復消息。根據民國十五年出版的「京劇兩百年史」記載:劉喜奎「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容姿之美,足以與梅蘭芳並稱。」民國三、四年間入京,引起老莊學者劉少少、參謀次長陸錦、名士易順鼎、參謀本部第二部長崔承熾及有名的「辮子軍閥」張勳競相一親芳澤。好事者稱「男中梅蘭芳,女中劉喜奎,色藝雙絕,金童玉女,實天上人間,一對佳配。以之結婚,可謂珠聯璧合。一時北京喧傳,似將成真」。事實證明,為整個梅劇團馬首是瞻的梅派祖師爺絕不會容許有風頭如此之健的配偶。不久梅蘭芳遂轉而和聲名潔身自好的坤生孟小冬訂婚,或許孟小冬終究也太過知名,最終還是歸於杜月笙。據聞這場劉喜奎的「逐鹿之戰」最後由崔氏勝出,陸錦竟因失戀而免崔職。根據「春申舊聞」記載,「勝利後北平有盜入崔性家,一婦茹素事佛、撫育三兒,待報載,始知劉喜奎尚在人間。」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出沒於野史的遜位親王傳奇,自然不會被白先勇放過,寫成「供了兩尊翡翠羅漢」的「大佛婆」吳喜奎啦!

阮玲玉的前後搭檔

那年頭,中國剛開始有了電影,因此癡男怨女的風流冤孽,也就從夜夜昇歌的舞榭樓台,移轉到遙掛天際的銀河;「滿天亮晶晶的星星」便是敘述一顆星星如何墜落到新公園滿承淫鬱淵藪的故事。默片時大明星朱燄憑「三笑」紅遍半邊天,可是有聲片一來,他就沒落了。他只從民國十九年紅到廿一年,最後演的「洛陽橋」一敗塗地,不得不改行當導演。後來他愛上一顆新星姜青,傾家盪產重拍「洛陽橋」,在大光明戲院開演那天,「路上交通都擠斷了」。

不料姜青不聽朱燄的「忠告」,走紅後愛上一個叫林萍的女星。某天兩人乘坐朱燄送的跑車出遊卻出了車禍,結果姜青在「燄」火中燒成一塊黑炭,「那個小妖婦」非但毫髮無傷,而且仿彿竊取姜青的天才,扶搖直上地變成影壇的大紅星!

朱燄和姜青幾乎可以對號入座便是朱飛與白雲,實際上他們的經歷和小說恰恰顛倒;朱飛在民國十七年和上海最大牌的兩大女星阮玲玉、胡蝶合演「白雲塔」攀上顛峰,但因私生活不檢點(包括和阮玲玉的戀愛糾紛)慘被公司開除。事情的經過是朱飛在與阮玲玉合拍「白雲塔」的時候與阮分分合合,待「梅林緣」開拍明星公司偏又要兩人搭檔演出,在這種情況下兩人不僅工作態度不佳,還常在攝影棚中吵架。某次兩人又「舊戲重演」,導演張石川當場破口大罵,朱飛認為張石川不給面子,第二天剃光頭抗議。由於當時還未有「頭套」之技術,剃光頭根本就不可能連戲,張石川在震怒之下當場停拍「梅林緣」,並宣布解聘朱飛,阮玲玉則慘遭冷凍。阮玲玉隔年跳槽,並在聯華公司和金燄搭檔,開始其偉大的演藝生涯,但朱飛的聲名從此就一落千丈。當他無戲可拍,吸毒慘死時年方三十一歲,正是阮玲玉橫掃中國影壇的時代。朱飛的名作包括空谷蘭、火燒紅蓮寺等,猜猜看他在十七年還和阮玲玉合演過什麼片子?正是「洛陽橋」!


白雲金燄以及朱飛

朱飛雖然聲名狼籍,但從未在公眾傳出什麼同性戀的流言,他的事蹟之所以被白先勇看上,一來有若彗星一瞥驚鴻而逝的傳奇性(這點等同死於飆車車禍的詹姆斯狄恩——另一個有同志傳聞而被白先勇「借用」事跡的大明星)、其次基於那時墮落風尚的代表性、再者也可能是他的花名在外所帶來的一種浪漫的聯想;不過,白雲可就不同了!白雲(此藝名是否出自私自心儀「白雲塔」?)民國廿九年因與周璇合演「三笑」一舉成名,由於正值上海孤島時期,人心苦悶,專演偷香竊玉、風流小生的白雲就成為有別於劉瓊、梅熹等「正統小生」的師奶殺手。白雲本人和那些崇拜他的妻妾姨太一樣,擁有數不清的風流爛帳;上海時代曾經入贅哈同花園迦陵夫人女婿,和京劇名伶言慧珠的韻事也是人盡皆知,根據顧正秋新版回憶錄「休戀逝水」所言:某天下午她去揚子飯店找言慧珠「才發現房裡還有一個人——大明星白雲!他倆都穿著睡衣,剛起床的樣子。」顯見兩人那時正在同居。據顧正秋回憶,「白雲很白,有點脂粉氣」,而言慧珠「一團火似熱愛著」他,但白雲對她似乎「若即若離」。言慧珠出身京劇名家,高挑豔麗的外型當年可謂紅遍大江南北,以其才貌(公認學梅最神似者,為當年追隨梅蘭芳之第一把交椅)卻在情場上鎩羽而歸,事過境遷後才知道原因出在白雲!在三十八年後白雲特殊的「癖好」逐漸在香江電影圈傳開,根據李翰祥在「銀海春秋」一書所言,「白雲生得雄偉、英俊,若不是鮑方告訴我他老兄的毛病,我還真不相信…」。鮑方,香港名演員,早期在林黛成名作「翠翠」中演溫文爾雅的老大,儀態、風度均遠勝嚴俊(看起來起碼老了近十歲)扮演的老二。該片改編自沈從文的小說「邊城」,雖然改編後原著的文學意境大減,但執著樸質的情感卻刻劃得很深:兩兄弟因先後愛上林黛而不得不退讓遠颺,讓林黛扮演的翠翠傷透了心。在演完這部影片後鮑方因轉往左派長城公司拍片而逐漸為台灣觀眾淡忘,但他在香江從年青演到老,戲德、素養均為同行所讚服,其子鮑德熹還憑「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攝影,李翰祥繪聲繪影描述白雲向他求愛的經過,出自其親口應為可信。總之,白雲後來終因「不明原因」傷了臉,從粵語片一路演到廈語片。一九六五年白雲赴台改行經商,他是否曾至新公園「出征」?我們不得而知。根據影史記載,白雲最後淪落到日月潭畔自殺。

許多批評家喜歡將白先勇的小說導引至靈肉兩元對立的衝突,筆者並不持如此單純的看法;實際上無論是靈性的青春或是肉慾的淪落,同樣代表對情感的「背叛」(從「玉卿嫂」的慶生到姜青、月如、鄭彥青等無一例外);在情海翻攪一世卻孓然一生,才是白先勇認定的悲劇所在。我們可以舉同期寫作的「謫仙記」為例;李彤的悲劇不在於她喪失美色與青春,生命無所寄託茫然所終才是最後她跳水自盡的原因。白先勇在這裡再度玩了一次姓名學,彤,如朱如燄,是無從皈依的欲火、也是對苦悶憤怒的生命之火,跳水自盡象徵生命的火光,在蒼茫人海中撲滅。

如果我們簡略認定白先勇筆下的人物沉溺於欲念應該不算偏狹;像章遏雲幫助抗戰之事被彭歌寫成氣韻悠長的「落月」、徐訏「風蕭蕭」中白蘋與梅瀛子理想化地與日偽周旋、乃至於「藍與黑」中過於傳奇而失真的唐琪(在書中紅遍京沽的她其「德行懿芳」卻宛若風塵聖女)在不同的愛國小說家筆下都有其光風霽月、冰雪情操的描寫,而白先勇硬是反其道而行,在那個「生聚教訓」的年代將任黛黛火山報國「矮化」為舞女從良,可見出身軍人世家的他自有其冷肅蕭然、視冠冕堂皇為糞土的一面。這不單單是反抗那個貧困社會所依循奮發的道德價值,而且欲念的禁錮讓白先勇面對人性先天的本能更增了無法抑止的渴望。也就是說,當白先勇的同學追求形而上學、不斷模仿西方經典鍛焠形式和精義將作品辯正得玄之又玄的時候,他卻轉而以寫實的思維來充填作品的血肉。

白先勇中文血源師承自「紅樓夢」等才子佳人章回小說、西洋技法又受到彼時最為風行的弗洛依德、田納西威廉斯等「靈肉派」著作啟發(只要比較與他同氣連枝的王文興、歐陽子同類作品即可得知,附帶一提,這可以間接證明為何歐陽子描寫此類情欲作品斧鑿痕跡甚重明顯不如其兩位同學,以及著名的評析經典「王謝堂前的燕子」受限於她本身侷限而未盡善),再配上「天賦異稟」的冤孽情欲,(在當時保守的社會中感情受到壓抑,戀情沒辦法見光,反而越發波濤洶湧不可抑遏,必需藉由寫作等管道紓發)因此自然而然偏好這類在情場上「呼風喚雨」的女人。她們以美貌、手腕、以及開門見山的管道(即犧牲個人自尊的職業)不斷征戰,唯一能阻止她們在情欲戰場上繼續予取予求的就是歲月摧殘,使她們喪失了年青貌美,也喪失了尊嚴,只有在回憶中玩味。白先勇是個老電影迷,慣常在銀幕上扮演這類女人的在外國有梅惠絲、瑪琳黛德麗,中國則首推白光,越是涉及到這類角色,這類場合,白先勇寫得越是興味淋漓、心蕩神馳。根據白光先生顏龍對筆者親口所言,白先勇在白光生前曾專程拜會訪問這位中國影史上開天闢地的「一代妖姬」,白光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因此我們不妨特別分析這位縱橫整部「台北人」的紅塵尤物,看看她和全書一字排開的瑯環粉黛、相互比對的前世今生!

白光的東山一把青

東山一哪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來姐有心,郎呀咱倆好成親。
今朝呀鮮花好,明朝呀落花飄,飄到那裡不知道,郎呀尋花要趁早。
今朝呀走東門,明朝呀早西門,好像那山水往下流,郎呀流到幾時方罷休。
這首歌出自於「血染海棠紅」,白光在片中扮演義賊海棠紅(嚴俊飾)的妻子,是個自私自利的女子。她只顧自己的青春(今朝鮮花好),而且水性楊花(飄到那裡不知道),害得丈夫啷鐺入獄。如果不去探究歌辭,甚至不瞭解電影的情節,一定會對「一把青」的主角朱青作出錯誤的解讀;換言之,從表面看朱青先後遭逢郭軫、小顧失事是時代的悲劇,是空軍軍眷的宿命,她不得不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哲學不斷墮落(歐陽子、葉維廉都是這樣分析);實際上真正分析過文本,才知道她根本就是尹雪豔、林萍者流,表面無辜,命中帶煞!若給沾上,饒是生龍活虎的小伙子,也非死即傷!

當然,我們不可就此忽略了作者基本上對朱青命運的悲憫,朱青之名就如同寶玉兼具寶黛意涵一般,融合了朱燄的「朱」(熱情與欲望)與姜青的「青」(美與青春),她的悲劇建立在她個人命中註定(Predetermination)的冤孽(curse),近乎超現實(Supernatural)的詛咒,不是可以用理性(rationality)去分析、克服的。

歐陽子在「一把青研析」的結尾對「東山一把青」這首歌僅以「俗不可耐」一辭帶過,顯現出她在那個普遍窮困的年代,一位接受高等教育女性對通俗文化的精神潔癖和優越感。問題是白先勇本人非但並不嫌惡這些春夢婆的風塵粉味,還對這種探索樂此不疲;這一錯失使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一把青」的篇名出自「東山一把青」的用意,當然更別提原唱白光嫁了個飛行員然後又婚姻觸礁的佚事了。只要試想:以白先勇彼時文筆之節制精道(他比張愛玲接受過更為嚴酷的英美文學訓練),為何要在短篇小說的篇幅中不憚其煩地引用整首歌辭?就知道這其中必有深意。一把青的「青」(同時也是姜青、朱青、鄭彥青等人之青),歌辭原意指的是一把青絲,然而實際上指的是青春。青春在尹雪豔中是停滯的,並不存在的東西,在金大班中卻是早已流逝,亦不存在的東西,唯有在「一把青」中,上半部書寫青春之青澀,下半部描寫春光之流逝,強烈的今昔之比...(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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