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翻開一本詩集是多麼奇妙的事
尤其是，那本詩集是自己寫的……
即使你對自己的作品
如此熟悉與了解
只要一翻開詩集
你還是會急切去尋找
一些新的意義、新的東西
甚至是沒有讀到過──或者說，
沒有這樣地讀到過的──詩行
好像它已獨立於你原先的想法之外
以至於在沒有人讀它時
它仍會兀自延伸、發展……
的確
一旦你把一首詩完成
它似乎就成為比創造出它的記憶
──甚至是你的大腦
更堅實、更可靠的存在
所以，有時我們還得透過它
來確證我們的記憶、
喚起我們的記憶，
甚至，透過它來告知我們
已忘掉的、忘記記住的記憶
──也可能是一些不曾記住、
不曾發生過的記憶……
每當我這樣想時
就會覺得，在我書寫的文字另一頭
有一個被創造出來後
便不再消失也不再受
我們早先的想法控管的世界
它們會生長、改變，並發生一些
我們寫詩時並沒有說到或想到的事
而每一次的重讀
就像回到一個早先經驗過、生活過的地方
一個記憶已經模糊的童年故居
我們預期著一些變遷與
新的事物……
當我們閤起詩集
抬頭張望現實世界
文字所代表的那個世界並不是像
關掉的燈、關掉的電視一樣結束
而只是
我們離開了它……
於是
在沒有詩的現實生活中
我們有了鄉愁
我們閱讀、創作
希望能夠回到自己
交付文字託管的國度……
■
在創作時，
我越來越帶著這樣的真實感
來面對那由一個一個的漢字
砌造起來的世界
一種和夢境或夢想有著
相似的本體論法則的
語言學存在……
當我們打開詩稿
逐行讀、寫
我們就醒著進入了夢中的世界
在彼
我們治療、調養、
和無甚助益的良莠不齊的靈感
相覷而過、
和不同版本的自我
進行各式重逢與對話
有時，因為遇見變形或死去許久的記憶
驚嚇不已
每一次讀詩
我們回顧的路線與行程
都不一樣
所以每一次讀詩
我們都又重新創作了一次
■
基本上
我們作夢
在潛意識裏
都暗藏著一個竄改世界的企圖
希望 更接近自己的幻象
在薄弱的顯現中凝聚出事實的力量
希望 恐懼在噩夢中釋放
而失去在現實中實現的因果
──這一切就像一座預言的劇場
雖然，預言可能只是空想
創作等同作夢
我們刻意而為
創作混雜真誠與欺瞞
也是某種表演與偽裝
就像薩蠻教巫師的靈動儀式
我們不惜逾越自己、逾越禁忌
把修辭學與催眠術混用
讓內在自我的所有可能
應驗為夢，
夢以文字為病媒
傳染
主詞與主體脫節，達到
心靈置換的溝通境界
■
在這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心靈置換的曖昧戲碼中
記憶是最基本的元素，
是先於語言之前的語言
所有想像力的啟動
都是這種「先語言」
生產、對話與組合的進行方式
我們把記憶
儲藏在外在世界裏
等待著感官
在未來某個經驗中
將它們一一喚醒
所以，我們其實是把
記憶儲藏在
未來的遭遇裏……
而「夢中邊陲」，
便率先成為讀者
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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