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計時
〈序〉亂碼── 一則對話的寓言
每回上節目打戲、接受訪問後,我總是帶著憂喜參半的情緒步出電台。喜者,強烈感受到如獲大赦、迎向天日的舒暢︰畢竟在密室裡對著麥克風說話,不是人人適應得來。憂者,我再度轟出一支逆向全壘打,不但沒有達成推銷目的,還使已經買票的人萌生退票的衝動。導致如此反效果的原因有二︰其一,主持人不知道他們在問什麼;其二,他們問的我不想聊,我想聊的他們不問,以至於我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現公開一段訪談實錄,括弧裡的文字是我當時無法抑制卻不便表達的意念︰
主持人︰各位聽眾,大家夜安。又來到了「夜夜星辰」這個單元。
紀蔚然︰(希望有車馬費)……
主持人︰很高興邀請到名劇作家紀蔚然老師來到我們的節目。
紀蔚然︰(長得不錯)謝謝。
主持人︰今天最主要是想請老師談談十一月的新作《倒數計時》。
紀蔚然︰(如果來電,可以請她喝咖啡)我的榮幸。
主持人︰首先,能不能跟我們介紹《倒數計時》的劇情?
紀蔚然︰(來電了)不能。
主持人︰啊?
紀蔚然︰(我要展現型男的脾氣)不能就是不能!
主持人︰原來如此。
紀蔚然︰(她不喜歡我)是的。
主持人︰那能不能談談這個劇本要表現什麼?
紀蔚然︰(她喜歡我)我寧可讓作品自己說話。
主持人︰這句話好像李安說過。
紀蔚然︰(她看不起我)我沒有李安的名氣,我的劇本沒露點、也沒露蛋,但我還是堅持讓作品自己說話。
主持人︰李安最令人佩服的地方,除了藝術造詣以外,就是他溫文儒雅,不管多麼成功,永遠是那麼的謙遜。
紀蔚然︰(今天的主題是我的劇本,還是李安的謙遜)是啊,真令人佩服。
主持人︰最後,我想請問紀老師,關於《倒數計時》還有什麼可以跟我們分享的?
紀蔚然︰(我想請你喝咖啡)沒有。
主持人︰謝謝紀老師。
訪談結束,主持人竟搶先一步,邀我去喝咖啡。動機是,她從來沒碰過像我這麼難搞的來賓,希望把我當作樣本來研究。一杯拿鐵下肚後,我心悸手麻,抖得花枝亂顫,她誤讀我的肢體語言,以為自己魅力無可擋,話開始多了。她向我坦承,訪問來賓前很少有時間閱讀資料,因此雜念不斷,無法專注。
現公開同一段訪談實錄,括弧裡的對白是她當時無法抑制卻不便表達的意念︰
主持人︰各位聽眾,大家夜安。又來到了「夜夜星辰」這個單元……(這個節目有人聽嗎)
紀蔚然︰……
主持人︰很高興邀請到名劇作家紀蔚然老師來到我們的節目。(為什麼我請不到李安)
紀蔚然︰謝謝。
主持人︰今天最主要是想請老師談談十一月的新作《倒數計時》。(禿頭蠻嚴重的)
紀蔚然︰我的榮幸。
主持人︰首先,能不能跟我們介紹《倒數計時》的劇情?(鬍子很性感,真想摸一把)
紀蔚然︰不能。
主持人︰啊?(夠直接)
紀蔚然︰不能就是不能!
主持人︰原來如此。(這是哪兒放出來的瘋子)
紀蔚然︰是的。
主持人︰那能不能談談這個劇本要表現什麼?(不知道還能問什麼)
紀蔚然︰我寧可讓作品自己說話。
主持人︰這句話好像李安講過。(居然有臉跟李安相提並論)
紀蔚然︰我沒李安的名氣,我的劇本沒露點、也沒露蛋,但我還是堅持讓作品自己說話。
主持人︰李安最令人佩服的地方,除了藝術造詣以外,就是溫文儒雅,不管多麼成功,永遠是那麼的謙遜。(看我殺殺你的銳氣)
紀蔚然︰是啊,真令人佩服。
主持人︰最後,我想請問紀老師,關於《倒數計時》還有什麼可以跟我們分享的?(這個瘋子恐怖得迷死人)
紀蔚然︰沒有。
主持人︰謝謝紀老師。(我想請你喝咖啡)
這個經驗給我很大的啟示,應驗了一個我始終相信卻苦無科學明證的直覺,那就是人與人對話好像在互傳亂碼,雙方雞同鴨講,卻也達到徹底的溝通︰
主持人︰這個節目有人聽嗎?
紀蔚然︰希望有車馬費。
主持人︰禿頭蠻嚴重的。
紀蔚然︰長得不錯。
主持人︰為什麼我請不到李安?
紀蔚然︰如果來電,可以請她喝咖啡。
主持人︰夠直接!
紀蔚然︰來電了!
主持人︰鬍子很性感,真想摸一把。
紀蔚然︰我要展現型男的脾氣。
主持人︰這是哪兒放出來的瘋子?
紀蔚然︰她不喜歡我。
主持人︰不知道還能問什麼。
紀蔚然︰她喜歡我。
主持人︰居然有臉跟李安相提並論!
紀蔚然︰她看不起我。
主持人︰看我殺殺你的銳氣!
紀蔚然︰今天的主題是我的劇本,還是李安的謙遜?
主持人︰這個瘋子恐怖得迷死人。
紀蔚然︰我想請你喝咖啡。
主持人︰我想請你喝咖啡。

許有一天,我會提起勇氣,完全不理會觀眾的感受、票房的顧慮,為了追求藝術的上乘,為了剝開語言的假象,用史前密碼來書寫對白。屆時,我已攀頂峰,臻至境,可以封筆了。

但在這之前,我還得持續掙扎,期待錄音間的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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