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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神話
柏拉圖的《饗宴》(Symposium)裡說了一個很美的神話故事。
據說遠古時代,人類是雙頭四手四足的動物。這動物太強壯,太聰明,讓希臘神祇感到不安,因此眾神決定把他們分割成兩半。人類於是成為目前的模樣,只有一個頭,兩隻手,兩隻腳。
這分割使人類不安及痛苦,從此以後,尋找另一半,便成為所有人類共同的宿命。除非尋回了我們失去的另一半,否則我們無法感覺完整。而這種追尋的執念,便叫做「愛情」(Eros)。
Eros和Love很不一樣。Love比較上是廣義的,似乎適合許多層面。但是Eros是鑽牛角尖的。Eros有特定對象,有特定的狀況,而且必定與肉體欲望相連。所以Eros也有人翻譯成激情。
Love有時候是和諧和美麗的,但是Eros不行,Eros是烈火,火也可以美麗,但是那種美是因為危險。如果不危險,就不可能那麼美。
柏拉圖的故事,後來有人附加了下面這一段:
因為最初的人類有三種:男人,女人,和陰陽人。所以被分割後,有人的另一半是異性,也有人的另一半是同性。這就是同性戀的由來。
這個解說,把同性戀和異性戀同等看待,被視為愛的型態的一種。
而同性戀之所以成為禁忌,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種關係違反生物本能。生物本能是傳宗接代,但是同性戀情無法達成這個要求,甚至,如果任其發展,還會妨礙這個目標。
我年紀輕的時候,差不多距今三十年前,那時候覺得同性戀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簡直洪水猛獸。自己生了兒子,小傢伙還不滿月呢,就在擔心他長大了變成同性戀怎麼辦?(奇怪的就是沒想過女兒如果變成同性戀怎麼辦?那時候同性戀好像專指男性,身邊從來沒有任何女同性戀。)
後來兒子去上復興商工,差不多距今十多年前。據說台灣的三大「同性戀養成所」,其中一個就是復興商工。每天擔心得要死,生怕兒子同流,我兒子可也是個美少年啊。後來發現他依舊是我不嘮叨便不刷牙不洗澡,才算放了心。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對同性戀的看法開始改變。不知道是不是身邊到處都是同性戀的緣故,開始覺得同性戀也不過就是另一種愛的型態。就好像老少配,異國戀,甚至貧富差距戀。如果愛情也是人權的話,那同性戀者當然也可以有權利去愛。
基本上,人與人會產生「生死以之」的情愫,與外表的關係很少的。兩個對象站在我們面前,未必會挑選那個比較美的,通常會動心的,都是因為內心,因為內在被觸動了吧。
我聽過一個男孩子說過很美的話。
他說:「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剛好是男的。」
說這樣一大堆,其實是想談我對《斷背山》的感覺。
《斷背山》裡的兩個男人,傑克.葛倫霍明顯是個同性戀者。這從片子開頭他偷看希斯.萊傑就可以看出來,但是希斯.萊傑的狀況比較複雜,他終身只愛傑克.葛倫霍一人,不像後者,在對兩個人感情失望時,會去墨西哥嫖男妓。最後之所以死,也是因為與另一名同性戀者的關係曝光,結果被施了私刑。
希斯.萊傑的愛,我覺得比較近乎我上面說的那種:「我愛上了一個人,只是他正好是男的。」除了傑克.葛倫霍,他沒有愛任何或同性或異性的對象,他對後者的忠貞,從他與妻子決裂,之後一直獨身看得出來。我覺得李安這片子能夠得到這樣高的評價,跟他的這個觀點有關。
就是「愛」這件事,有時候是很宿命的,我們不是選擇,通常是被選擇。身不由己陷身進入愛裡,便只有生死以之。對希斯.萊傑那角色來說,無論對方做了什麼,成為什麼,他依舊很宿命的,只是愛他,終身不相見,也還是愛他。他的愛像斷背山一樣穩定,堅若磐石,不改變。但是在不改變中不免悲哀,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樣。
要直到見了血衣,他才能明白,原來對方也是一樣的。傑克.葛倫霍不斷的背叛希斯.萊傑,一下來一下去,動輒便說要分手,他的愛用無情和背棄來表達,而每一次背離都是在呼喊對方把自己拉回去。
最後希斯.萊傑抱著血衣的時候,那血衣表達了千言萬語。解釋了傑克.葛倫霍的所有背離,其實正因為逃不開。
我想這片子,如果沒有經歷過愛情裡的拉扯和糾葛,恐怕是看不懂的。
李安導演曾說過:「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只是你沒有上去過。往往當你終於嘗到愛情滋味時,已經錯過了,這是最讓我悵然的。」
There is a brokeback mountain in everyone's mind, but you had never been
there. What makes you feel lost the most is that when you finally have
the taste of love, it is already p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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