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農風雲──滿城盡是政治秀
人是他們塞的?

在二○一七年六月五日,秦慧珠議員透過質詢傳遞出來的「印象」裡,除了「開旅社的女人」被引為新聞標題,還有就是替柯文哲說,「你不高興是昨天才來見你,今天就霸王硬上弓,要你聘她當總經理,你沒有答應……」—「霸王硬上弓」?

六月六日的《聯合報》標題,便出現「柯不滿農委會『霸王硬上弓』」。但,到底是如何硬上弓了?

我不清楚民進黨或農委會從二○一六年起,和臺北市政府,就北農人事,實際交涉情形為何?但是,曝光過的人選,有郭文彬(柯文哲不要),有蔣玉麟(柯文哲不要),有賴坤成(六月五日的質詢中,秦議員曾問柯市長,「賴坤成,這個人選,媒體曝光很久了,他也到議會拜會過民進黨的議員,到後來為什麼被你否決?」柯市長回答,「我覺得這個,還是,我是希望有專業性。」意思是,柯文哲不要)。

臺北市政府擁有北農二二.七六%的股權,若柯市長不要,農委會不管提什麼人選,都不可能在北農董事會中通過(除非農委會和雲林張派合作?反之亦然);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實嗎?!

但事實來到今日,多麼容易被一兩句,刻意塑造出來的標語式的話語,給全盤扭曲、歪偏、淹沒了。

然後,為了澄清事實、為了替事實辯解,得耗費多少時間精力,還不一定能讓事實浮現。

譬如,秦議員「霸王硬上弓」的說法,雖然缺乏事實根據,但,透過媒體「放大」、「加乘」的傳播效果,便形成一種「印象」。

印象中,好像好像……

「人是他們塞的……」距離秦議員質詢後約九個月,北農休市事件「爆發」,柯市長面對提問,便沿用秦議員當初拋出的概念,更進一步,用貌似「無辜」的表情,把他自己變成「受害者」一般。

甚至,貌似「生氣」的加重語氣,加強印象的重覆「脫口而出」,「我就很想講髒話,人是他們(農委會)塞給我們的……」。

但他似乎忘了,或者,刻意遺忘,難不成是「靠勢」(臺語)臺灣民眾普遍「記憶力」有限?不會想起,北農人事紛擾一年後,在二○一七年六月十三日(媒體有小則新聞),提及臺北市政府,依柯市長接受秦議員質詢時所說,「一定要走程序嘛」,對於北農總經理的人選,進行遴選作業。

「共有四位候選人,分別為民進黨祕書處主任蔣玉麟,畜產公司前董事長郭萬清,前民進黨立委賴坤成,作家吳音寧。」然後依照柯市長講的,要投票,贊成或不贊成,「經十四位遴選委員投票,由吳音寧出線」(如報載)。

市長室遴選、投票出來、決定出來人選,交由臺北市政府官派的董事長陳景峻,在二○一七年六月二十日,於北農董事會中提出,經臺北市政府及農委會的官股、以及民股、青果社董事的同意,在雲林張派掌控的農會系統不同意下,表決同意任命吳音寧擔任臺北農產運銷公司成立四十多年來,最年輕,也是首位的女性總經理—所以,人到底是怎麼被「塞」給柯市長的?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敘述音寧「意外」去任職的「流程」,是因為我曾經感謝柯市長,「賞識」吳音寧,但後來每聽他說一遍「硬塞」的撇清的論調,就對他減少一分感謝,增加一分鄙夷。


總經理的房間

二○一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吳音寧婉拒不少鄉親,要包遊覽車陪她去壯聲勢,獨自北上任職。

從第一天到卸任那一天,她都住在總經理辦公室內附設的小小寢室,以果菜市場、以辦公室為家。我曾建議她在外租房子,才有自主的時間和空間,而她期許自己全力投入工作,覺得住在外面,每天上班往返很麻煩,因為果菜市場的拍賣作業凌晨半夜就動起來,住在辦公室內,隨時可到拍賣現場了解實際狀況、處理突發事件。

直到音寧上班已數個月,有一次聽她說辦公室空蕩蕩,沒有任何裝飾,我請一位書法家、昔日學生黃民豊,寫一幅字,抄錄鄭板橋家書〈寄弟墨書〉中的一小段:「天地間第一等人,只有農夫……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穫,以養天下之人……」。在二○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和裱框師傅一行人,送去給她掛在辦公室的牆壁上。這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進到北農果菜市場內的總經理辦公室。

音寧辦公室下鋪地氈,上裝天花板,都很老舊、霉味很重,再去看她的臥室,狹窄陰暗、不透風的小房間,實在「嘸甘」。我忍不住嘮叨:居住品質未免太差、太不講究了吧!臺灣天氣炎熱而潮濕,根本不適合鋪設地氈,何況已經老舊、霉味濃烈;天花板處處水漬痕跡,早就該換新……。

我突然聯想到,這間辦公室,無疑是北農的縮影,應振興、應改革的事物太多了。農委會推薦吳音寧,用意當然是希望她有所作為,而不是因循吧。

音寧無暇、無心思「改善」自己的居住環境,專注投入熟悉業務。

任職北農五百多天,她一直住在這間辦公室附設小小休息室,純粹只是為了上班方便,卻被網紅譏諷為「矯情」、「沽名釣譽」、「連房租都省了」……。相較於前任總經理,當選高雄市長上任第一天,去果菜市場「公開」住一晚(僅只一晚),吸引大批民眾前往陪伴,媒體紛紛報導多麼感動,真不能相比呀!

北農組織龐雜,拍賣員、理貨員、行政人員……員工編制約六百人左右,臺北市議員梁文傑,曾在議會市政總質詢時指出:「臺北農產運銷公司原本新進人員需經甄選,但前任總經理四年多任期,『免試』進用二百一十八人,部分人員還是選國民黨黨主席時的幕僚……」。

音寧擔任總經理後,希望建立比較開放、公開、透明的人事任用制度,卻也開始得罪人,包括,調動曾在《中國時報》任職,常陪前任總經理打麻將的黃姓員工……等等。

北農各派系、各山頭,四十多年來延續至今,「黑影幢幢」的傳聞,時有聽聞。音寧上任不久,有次她返家,接到工作人員告知,批發市場發生駐衛警在工作現場被暴力毆打的事件,後來她曾跟我提及,打人者,打人之後,找來一些人要「調解」,但她堅持捍衛基層員工提告,不接受人情關說而「私了」;想必也得罪了一些人。

當然,更包括某些國民黨籍的臺北市議員,藉由質詢嗆聲,私底下要求東要求西,她都堅持要守住原則……。

這只是我約略知道的一些,我不知道的想必更多,因為我理解音寧的個性,不妥協,不和稀泥,因此暗中很替她擔心。尤其,她一上任,就聽她透露,拖延多年的第一果菜市場改建案,問題重重,涉及一百多億的工程經費,我就更擔心了。

在音寧就任初期,幾位好友關切的問我:音寧還好嗎?我笑笑說:沒新聞就是好新聞。我知道她的處境危機四伏、暗潮洶湧,我內心其實是惶惶不安的。

 


市場裡的兩本日曆

引爆點終於來臨,導火線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休市日期。

「休市」(市場的公休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發現音寧,在二○一八年三月,休市事件剛發生時,便在她擔任總經理改版後的北農刊物《農產運銷報導》中,放了一篇說明,名為〈關於休市—市場裡的兩本日曆〉。同年十月,距離九合一選舉只剩一個月,她又推出休市專題,娓娓敘述休市的演變,概略是這樣:

早期,臺灣農村社會,生活節奏大抵依循著農民曆。一九七四年,北農第一果菜批發市場開業之初,市場作業,僅農曆春節休市兩天。其後,隨著時代的發展,因應休假的需求與爭取,陸續把農曆民俗節日後一至兩天,加入休市的行列,也把春節改為休市五天(延續至今)。

二○○一年,臺灣實施週休二日後,民眾採買蔬果的尖峰期,逐漸轉為週六、日,市場的休市日,也從農曆「歇節後」的習慣,改成每週一休市,沿用至今。

因為市場公休日採「國曆(週一)例休」及「農曆民俗節日後休」兩本日曆併行的制度,有時候,便形成「連休三日」的情形。在二○○九年、二○一四年、二○一五年、二○一六年都曾經發生過。

《農產運銷報導》中,並採訪了「產」和「銷」雙方代表,表達對於休市的看法。

受訪的蔬菜公會理事長林長平,代表承銷業者表示,「為了服務民眾,我們不僅得每天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每週也僅休週一,整年度才休六十幾天(比日本批發市場少休息一百多天),實在少得可憐。當然希望可以增加休市的天數。並不奢求可與日本同步,僅冀望未來或許也能週休二日。」他並且說,「若非『連續休市』有時並未有休息的感覺。」

但是,農民方的代表表示,農產品並不因休市而停止生長,若氣候適合生長,短期葉菜類或瓜果類的成長速度十分驚人,「連續休市」會影響到蔬菜的品質以及價格。

兩相對照之下,可以得知,這不是一朝一夕才有的「衝突」。

消費地市場(大臺北地區)的生活習性,已然來到週休二日,市場從業人員當然期盼縮短工時,渴望一年裡除了農曆春節,至少,還可連休三天。但是,代表農民方的農會及合作社場等,因為作物的生長不能等,最重要的是,缺乏完備的冷藏設施,便希望批發市場可以盡量不要放假,最好,讓農產品隨時都可以運去臺北拍賣。

因此,面對「產」和「銷」不同的需求,臺北市農、漁、畜批發市場的主管單位,臺北市市場處,循例,在每年年中均會召集,包括臺北農產、漁產、畜產等公司,以及蔬菜公會、青果公會、漁商公會、家畜肉類公會等公(協)會,還有四大農民團體(中華民國農會、農聯社、國聯社、青果社)等相關產銷單位開會,在會議中決議,明年度全臺北市市場的公休日期表。

導致二○一八年所謂休市事件的「禍首」—「一○七年度臺北市農漁畜批發市場公休市日期」—也是前一年(二○一七年)由臺北市政府市場處,召集產銷相關單位,在會中決議而成。

只要查閱會議紀錄,就可以找出,「開會時間:一○六年七月六日(星期四)上午十時零分。開會地點:臺北市市場處第一會議室」。

會議中,市場處詢問各產銷單位,對於明年度休市日預定表(草案),有什麼意見?

請問,農產公司,有什麼意見?

白紙黑字,記載著,北農(站在農民方立場)表示,「倘若批發市場連續休市三日,研判翌日產地到貨量恐激增且品質不佳,導致拍賣價格不佳,農民收入減少……,故建議,盡量不連休三日」。

那……漁產公司,有什麼意見?

同樣白紙黑字,記載著,漁產公司及漁商公會(站在消費地立場)表示,「原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一)為休市日,建議將二月二十五日增列為休市日—如此便形成連休三天。

漁產公司及漁商公會還建議,「元宵節後休市兩日取消,延後改休市日為三月六、七日」—如此又碰到三月五日(星期一)為固定休市日,再次形成「連休三天」。

所以,該怎麼辦呢?是要如漁產公司及漁商公會建議,還是要如臺北農產運銷公司建議?

繼續,畜產公司,有什麼意見?

蔬菜公會呢?
青果公會呢?
中華民國農會呢?
農聯社?
農產承銷商協會?

……

會中,共十五個單位,各表聲量大或小的意見後,最後,誰決定?沒有投票,沒有舉手表決,由當天的會議主席—很可能,是遵循會前,上級的指示—於會中作出決議的結論。

主席是誰?

不是臺北市長,不是產發局長,甚至,不是產發局轄下的市場處處長,僅是市場處批發市場科的某科長。

一場例行性的會議,為什麼半年後,會被攪成社會風暴一般,並且抓一個與決策不相干的北農總經理來獻祭?

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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