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的台灣
自序
  我曾受過多年的學院歷史訓練,然而現在從事的卻是新聞工作。歷史與新聞,這兩者之間當然會有衝突。雖然有人喜歡將歷史與新聞拉在一起,說「今天的新聞,是明天的歷史」一類的話,不過我切身體驗、心知肚明,今天的新聞不會真的變成明天的歷史,充其量只會是「明天的掌故」。「掌故」和歷史還是有距離。掌故片段、瑣碎,雖然充滿了驚訝傳奇的趣味,能夠跨越時光仍然保持其趣味娛樂性,然而掌故就不是歷史,只能是歷史的邊緣殘餘。因為歷史擺脫不了判斷,擺脫不了「重要性」中心論旨。眾多紛紜的人類過往歷程,我們不可能留存全部、記錄全部,更不可能敘述全部。只能選擇其中最重要最關鍵的。

  改變時代、改變人類經驗最大的力量在哪裡,歷史就選擇記錄什麼、描述什麼。有一段時期,人們相信偉大英雄創造風潮、引領變化,於是那個時期的歷史就集中彰顯偉人的事蹟。換一個時期,人們相信政治鬥爭、戰火衝突才是決定眾人命運的主軸,歷史就轉而大書特書不同君王們打過的重大戰役,是輸是贏、是成是敗。

  法國「年鑑學派」之所以成立,因為有一群史家相信:社會習俗、儀式、組織,經濟生產與分配的模式,乃至於自然環境加諸於人與文化的種種限制,這些才是決定人類存在意義真正的因素。於是在他們寫的歷史書裡,沒有了英雄、沒有了轟轟烈烈的事件,取而代之的是長時間緩慢變化的「結構」。

  「微型歷史」、「底層歷史」的興起,則是因為另外一群史家們相信:任何一個歷史時期最重要的個性與特色,不會由英雄偉人、君王將軍來代表,這些人都是「特例」。老是放大看這些「特例」,我們就和歷史的「正常」脫節了。真實的、重要的人類經驗存在「正常」裡。他們主張:我們應該去挖掘一般「平凡」人物的生活,從底層人民而非上層統治階級的角度,重新整理歷史。

  不同觀點主導下,會寫出很不一樣的歷史。然而貫串這些不同,畢竟還是有歷史學家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使命││找出重要的主題,書寫詮釋曾經發生過的重要人類經驗與意識。新聞工作也在判斷,也要不停判斷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什麼值得成為新聞什麼不值得報導。然而新聞評斷認為重要的、值得今天當下社會留心瞭解的,除了極少數例外,大概都通不過時間的考驗,等時間累積到成為歷史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新聞都失去了「重要性」,頂多只剩下一點「娛樂性」了,也就是,頂多只能成為掌故流傳下來。時間,是的,不同時間單位,勢必讓我們對於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產生不同的判斷。

關閉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