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的台灣
從時間縱深中尋找「長期合理性」
第二節 從時間縱深中尋找「長期合理性」

虛假的世界,讓我們無法做真實的思考。尤其是需要時間縱深的思考。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我們的看法不斷隨著每日新聞搖擺,時而悲觀時而樂觀、時而滿腔憤恨時而滿懷慈悲,搖擺到後來,再也搞不清楚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真實的現況是什麼,也看不明白未來有些什麼障礙、什麼希望。

史家黃仁宇先生,一輩子努力在歷史中尋找「長期合理性」。他的信念:歷史看起來有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件,這個人這時候做了這件事、那個人那時候又做了那件事,記都記不完,弄得念歷史課本的學生煩得要死。然而潛藏在零碎事件背後,如果我們夠認真、夠用心,其實可以看出長期、穩定的方向。

歷史會有「長期合理性」,不是因為有上帝在操控,也不是像黑格爾主張的,有先驗的模式與目的。而是因為人類群體互動,會創造出結構來,這些結構沒那麼容易說改就改。

一個社會要從A變成B,中間要有許多條件。條件不存在時,單一事件無法飛躍造就B社會。單一人物單一事件,也無法讓正在由A朝B變化的社會,一下子扭頭變成C。換個角度看,具備了由A向B條件的社會,如果有符合這種變化的事件產生了,就會有效地讓這個社會向B大大推前一步。

如果我的理解沒錯,黃仁宇主張:歷史知識真正的重點,在撥開種種事件構成的錯亂迷離,找出確切的A點與B點。找到A點與B點,就是找到了歷史的「長期合理性」。

例如說,二十世紀中國史的A點,是傳統保守以家族倫理為核心的社會組織,B點則是一個以西方現代性為榜樣、用職業角色來分工組成的新社會。從A到B,花了漫長的百年都還不見得完成,可是其方向,卻沒有改變。從這種「長期合理性」看去,就連蔣介石看來封閉、威權的統治,都發揮了重新改造中國社會中層結構的作用。或者應該說,儘管蔣介石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有些甚至是要讓中國倒退回A點的,但長遠來看,只有符合「長期合理性」的作為,才留下影響,發揮了作用,其他的,都成了歷史中一時的煙塵。

黃仁宇這種想法,與台灣社會的「當下時間感」,正好是極端的對比。黃仁宇的著作竟然還能在台灣紅過一段時間,老實說真是奇蹟。我們不需要全盤、無條件地接受黃仁宇的「長期合理性」觀念,然而正因為這觀念與台灣社會習慣極端對反,我們可以、也應該,試著從中吸收一點刺激、找到一點教訓。

總該要有一些時刻,我們自覺地與那轟天震地的新聞隔離開,自覺地換用不同時間尺度,檢視、理解自己的周遭環境。如果用一年作單位,會看到什麼?三年、五年呢?十年呢?五十年、百年呢?

看來像是閒暇中的思考遊戲,認真做了,卻可能徹底改變我們的眼光,看待自己看待社會看待世界。

用一年的尺度思考,至少可以讓我們有系統地逼自己回憶一年來的種種,並且認真想像一年之後的未來面貌,當然相應也就引發出這樣的省思:從今年到明年,我該做什麼怎麼做,能得到最好的結果?倒過來,要是我做錯了什麼或沒做什麼,又將惹來最糟的下場呢?

換不同尺度,向後整理向前預測,會牽涉到不同的變數,也就會讓我們看到不同的人間變化「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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