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議壇哀思錄(平裝)
五、絕無僅有的選舉方式
雖然參選立委,說起來也不無理由,但是逍遙在外的我,還得靠有人催促,才起歹念。催促的人是陳境圳,我在東吳大學教書時的旁聽生,經他提議,我就玩起來了。本無所謂競選,也無所謂團隊,我拿出十萬元交給陳文茜的漂亮秘書Vicky(李姿儀),就這樣啟動了。
在王祥基的辦公室,由祥基指揮主持。他是我的「哥兒們」,是我在鳳凰電視「李敖有話說」的製作人,一起折騰的還有闕聰華、張書銘,他是我的老友成陽印刷廠張坤山之子兼小老闆,還有「清客」賴岳忠,我的「御用攝影師」。台北市警察局怕出事,依法派來小常(常修治)、小蔡(蔡志煌)兩位保護我。小常是二○○○年我選所謂總統時的舊識,見我沒有交通工具,開來一輛朋馳轎車,車牌五五六六,就是美國球王麥克•喬丹(Michael Jordan)到台灣使用的那輛,我不願資本家對我這麼好,就謝絕了。交通工具,我都坐計程車。偶爾坐王祥基的,亦朋馳也。
開票那天,陳文茜約我上飛碟電台節目,路上祥基表演飛車特技,一邊開車,一邊電話不停,聽開票情況,我在旁邊看書,好像不關我的事,Vicky他們後來告密,說王祥基有時聽此起彼落的電話,雙手不握方向盤呢。到飛碟後,我坐在休息室,才確知當選。並得知我的票一直起不來,與民進黨的段宜康之流形成拉鋸戰,直到最後險勝,精彩萬分,險勝關頭,連中立的中央選舉委員會主持選務的公務員們都為之歡呼云。當晚小屯告訴我,他們在家看開票,覺得我選不上了,就到廚房去,只有我兒子戡戡守在電視機旁,堅持到最後,然後到廚房「報佳音」云。回想二○○○年選所謂總統那次,戡戡只有七歲,在電視旁看開票,發現其他候選人票數都高於他老爸,為之憤慨,乃執筆寫出「宋」、「連」、「許」、「陳」四字,在每人頭上,打了一個大叉字,另寫個大「李」字,加上好多「○」字,以示當選者。所加「○」字多達上億,數目之多,儼然中國國家領導人矣。開票那天我不在電視機旁,在那兒呢?我和吳子嘉逛書店去了。我在誠品買了一本書,又跟吳子嘉喝咖啡。後來王祥基他們找到了我,才發生飛車特技。開票日那天,王祥基要助選團隊每人繳一千元猜謎,每人書面寫下預估得票數,比賽誰猜得準,開票後,我贏走了所有賭注,「自知之明」,太公在此也。
我的選舉特色是「非世俗的選舉方式」,但世俗是一種壓力、侵略性的壓力,還得處處設防它。用這麼少的錢與勁,參與競爭這麼長久而激烈的活動,不是沒有敗象的,陳文茜最憂心,她私下告訴趙少康、梁蕾,說李敖一開始的民調情況並不理想,開票前要加強。她轉來一個意見,不知是誰的,建議我「電話催票」之類。我有一點猶豫,王祥基堅決否定這一意見,祥基說:「我們不做與李大師不搭調的事。」我很感謝祥基的提醒,我也是需要提醒的。
中國傳統就講究「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賢」是選的,但事實上,選是選了,「賢」卻很難選得上。原因是選舉的規格往往強「賢」所難。現在的選舉是群體造勢活動,真正屬於「賢」級的人士,是卓爾不群的,不群就選個屁了。
現代選舉要在群體造勢活動上花多少錢,這還是見得了人的,至於暗盤的,更難勝數。這些錢,或來自巧取豪奪、或來自同流合污,取之有盜,是不消說的,「賢」者混跡其中,還「賢」得無懈可擊嗎?別臭屁了。
只有李敖是例外。李敖打破了現代選舉的規格,包含了世界的規格和地區的規格。
選舉的規格,世界性的要親民,要親到選民的小孩,還要親到自己的狗,地區性的也要親民,台灣流行的是流水席,兩手作揖,乃至於下跪,還要賭咒發誓,到廟裡斬雞頭,口發毒誓,全家死光光之類,鬧得雞飛狗跳、鬼神不安……不論世界性的或地區性的,「賢」者都是不來的。所以,理論上,諸葛亮一定不能參選,因為一代隱士一旦「敬請惠賜一票」起來,未免太那個。躬耕南陽還勉強,斯文掃地就不必了。
李敖是唯一的例外。不論世界性的還是地區性的,李敖都不來這一套。
總之,我特立獨行的選舉方式,倒真為人間選舉行為別開了生面。我沒握過一次手、沒開口拜託過一張票、沒賣身投靠任何政黨或團體、也沒揮過一面旗,就輕鬆當選了──最後一名當選了。我開玩笑說:「李敖功在人間,不當選沒天理;但李敖大模大樣,不肯放低身段,高票當選也沒天理,所以『吊車尾』選上最後一名,皆大歡喜,是最起碼的天理。」
張書銘幫我印的一張海報裡,有這樣一段:
 不上街、不拉票、不插旗、不鞭炮,沒有傳統選舉那老套。
這是李敖四不一沒有,大家拍手哈哈笑。
這是我選舉的實況,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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