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九九七年,我出版了《李敖回憶錄》,寫我六十二歲以前的自己;一年半後,又出版了《李敖快意恩仇錄》,意猶未盡,再來點睛。如今「十年辛苦不尋常」,我七十二歲了,已是孔夫子逝者如斯之年,七十二歲以前,可謂「同孔子之年」;七十二歲以後,可謂「超孔子之年」,二人行,必有壽星,如今我活過孔子,已屬必然,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吾知勉夫,乃就十年來的自己,先就議壇部分寫出,續成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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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寫書上百,被查禁九十六冊,書名千奇百怪,但無過此書者。此書名《李敖議壇哀思錄》,人活得好好的,奈何以死事相訪?原因無他,忽然想起「三國演義」中的禰衡,滿朝文武,坐而辱之,禰衡大哭起來,理由是你們都是死人,我焉能不哭?高人行經死亡幽谷,悵望千秋,或一灑淚;蕭條同代,或一追思,以「哀思錄」發為書名,亦寫實也。 |
或問用「哀思錄」做自己書名,不忌諱嗎?答案是毫不忌諱。我不信怪力亂神、不信吉日凶日、不信星座星象、不信姓名筆畫、不信塔羅塔不羅……當年我鬼月買房,人或有言,我說鬼都怕我,我怕什麼?我的思想多麼新,相對的,別人看來很新很年輕,其實思想極舊極腐朽,往往二十一世紀的人,卻是十一世紀、一世紀乃至公元前一世紀的頭腦,妖妄迷信,不可勝數,我漂亮的前妻,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大腦,跟她的臉蛋全不相配,可嘆哉。 |
用了「哀思錄」,前面又加上「議壇」,若照地區習慣,為什麼不用「國會」或「立法院」字眼呢?原因有趣,述之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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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青年黨的元老左舜生跟我說:「政治者,俗人之事,君子不得已而為之,小人夤緣以為利。」說這話的人不失為君子,他在大陸變色後流亡香港,寧肯開個小雜貨店維生,不肯住在台灣做蔣介石尾巴,雖然他的黨,已淪為尾巴。看到左舜生,你會好笑,原來君子玩政治,就是那副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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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是君子,一生也沒政治,只是69之年,床前明月,自我顛倒,當上了所謂「中華民國」的所謂「國會」議員──立法委員,看來頗為政治,其實不是,因為我只是玩玩,夤緣以為義而已。 |
在大節骨眼上,我定位得清清楚楚,並且聲明在先:我把所謂「中華民國」,定位成亡國;把這個政府,定位成偽政府。我不是所謂「國會」議員,而是「議員」。一如我在二○○○年參選所謂「中華民國總統」,我即時宣告,所選乃是「中國台灣地區領導人」而已。 |
乍看起來,似乎不太搭調,其實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玩法。我博聞強記,遍讀群書及群狗屎之書,我在蔣介石的全集裡,找到了一段他的秘密談話,他說「中華民國」已經亡國了,原來所謂「中華民國總統」,在一九五○年三月十三日就秘密承認亡國了,可見亡國之說,發現者別有其人,此人非他,蔣介石也。 |